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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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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行动/锐宏】于波涛万壑处

* 虽然是锐宏,但其实全员剧情向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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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有人让杨锐列举三个他这一生最讨厌的地方,他会回答:沙漠,沙漠,还是沙漠。

   沙漠总是安静的,它没有什么雨水,只用风填满白昼和夜晚。风有声音,杨锐迎着海风的时候,能听到许多人还没有离去的声音。可是沙漠的风,它的嘶吼那么空洞,明明那些人就是在此离去的,可这里的风却带不来他们。

   所以沙漠很安静,死寂。

   车子在沙漠中行进的速度很快,徐宏回过头去,身后跟着的车队在沙尘里时隐时现。他们乘坐的是法国驻非维和部队的突击战车夏尔巴,夏尔巴的车载数量可观,坐得下整个蛟龙小队,外加两名法国维和队员。他们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笑声,那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像是一首轻缓繁缛的歌谣,娓娓绕过战士们的枪管,飘散在车中。

   徐宏去看杨锐,他的队长神情肃穆,唇线紧抿,坐在车上目不斜视。他便往对方的身边挨了挨,说:

“任务已经结束了,干嘛还板着脸啊?”

这次任务可以说事出突然。一周前尼日尔西南边境的中国石油公司遭到不明武装分子的骚扰,对此联合国维和部队派出了中国与法国的维和部队一同进行此地区边境的治安维护。可相安无事几天后,维和部队突然遭到了武装分子的重点打击,正好蛟龙在地中海参加中俄联合军演,于是紧急命令就来了。

武装分子的来历不明,并且组织松散,虽然用火力对维和部队来了个先发制人,但是等蛟龙从他们背后三队包抄,就一哄而散了。

所以任务非常顺利,他们从瓦拉姆随维和部队的车撤出,随行的还有石油公司的员工,一同去往蒂拉贝里市。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地方太荒了,连点儿参照物都没有。”

徐宏往窗外看了会儿,到处都是黄沙,偶尔有零星树木,却也不过是手腕粗细的怪柳和矮小的骆驼刺。没有山,没有坡地,什么都没有。

杨锐往后看了一眼,附在徐宏耳边轻声说:

“如果我们在这里被迫击炮击中......”

徐宏便在中非酷热的天气里背后一寒。

简言之在后座闭眼小憩,为了躲避车壁射击孔透进来的阳光,就趴在前面杨锐的座位靠背上。他因此听到了杨锐的话,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磨磨蹭蹭地把下巴垫到杨锐的肩膀上,用气音说:

“队长,请你区分突发状况和鬼故事的区别。”

  后面突然伸出的这个脑袋隔在了杨锐和徐宏中间,杨锐偏过头,冷漠地注视着肩膀上的脑袋:

“该干嘛干嘛去。”

简言之从善如流:

“诶,好嘞。”

后面的队员们并没听见说话内容,简言之一缩回去就成了大家围攻的对象,追问他在聊什么。路并不平坦,简言之在颠簸的车内顾盼不及:

“没啥没啥。”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也没了睡意,透过射击孔看了看外面,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徐宏沉思片刻,碰了碰副驾驶的法国士兵,他们用法语交谈了几句,徐宏坐回来和杨锐咬耳朵:

“放心吧,他们说这里的武装分子没有配备迫击炮的能力,主要是不会操作。”

杨锐点点头,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没有完全踏实:

“通知二队、三队,时刻注意戒备四周动向。”

徐宏点点头,打开了通讯。杨锐也回过头叮嘱一队的队员们。

车队除了维和队员们的车,还有不少私家车,都是石油公司的员工们的。他们在维和部队的建议下,将小轿车放在了公司,所有人都分散坐在其他员工的SUV和越野车上。这些车辆的性能都还不错,但是相比突击车自然是不够看的,所以作为先头车辆他们的速度不是很快。

蛟龙的二三队在车队的队尾,而中法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在石油车队的左右掩护,四方军用车将私家车护卫在中间。这个队形是中方维和部队提议的,因为就在一个月前,美军和尼日尔军方的特种兵在这个区域遭到了伏击,损失惨重。

这个区域因此被蒙上了恐怖的气息,这也是为何蛟龙突击队会被紧急派遣过来的原因。

窛淄将电子地形图导出来,他对了对手表,朝前面说:

“报告,队长,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六十公里。”

杨锐点点头,这个距离以他们目前的行进速度来算,大概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杨锐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有些松了的携具带重新卡紧。他用脚尖碰了碰徐宏,对他说:

“到了蒂拉贝里咱们就赶紧准备回去,舰不靠港,还......”

他突然整个人静止住了,专注地听着什么。徐宏注视着杨锐,也跟着听——在车子轰隆作响的行驶声中,远远传来“嗤——”的一声长音,细微得仿佛只是耳边的幻听。

 两个人对视半秒,猛地跳起来,徐宏往前一拍司机的椅背,用法语喊:

“加速!快!!”

 杨锐转头冲后座喊:

“准备战斗!”

 他的喊声同爆炸声一同落下,由于突击车的加速,炮弹正好落在了车的左后侧。突击车被冲击波推得后轮偏移,在沙漠中打了半圈横,烟尘四起。但是万幸它并没侧翻,危机之中被稳住了。开车的法国特种兵冲他们自己的通讯喊着什么,杨锐打开通讯,中方维和部队的声音传过来,炮弹在他们车队正前头爆炸,一辆车受到波及,抛锚了。

这么一耽搁,私家车的左面侧翼就暴露出一个缺口。

 枪声从左面旷野上炒豆子一样响起来。私家车的车板很薄,AK的子弹能轻易穿透,而RPG的下一发极有可能会瞄准这个缺口,这样能把车队拦腰截断。车队一旦解散,中间的私家车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徐宏!让他们调头左后方,我们用车子去堵缺口!”

杨锐说完,又给窛淄做了个手势:

“扣子!”

窛淄已经在将无人机和遥控设备联动,他应了一声:

“马上!”

子弹打在装甲板上噔噔噔地响,杨锐用通讯将紧急方案告知了联合维和部队。

车队开始动作,整个右侧未被攻击的法国维和部队全体加速向前,最前方的突击车取代蛟龙一队再次成为前方开道车辆。而蛟龙二队则撤出来从后方向左侧缺口追赶,蛟龙一队补充缺口直到后方蛟龙赶到。

“不能熄火!保持行驶!”

杨锐放下通讯,这时法方维和的车已经上来一辆,和他们齐头并进,而他们的车还迟迟没有调头。

“队长!司机说他们不能和我们行动!”

徐宏在那里交谈了一阵,回头冲杨锐喊道。杨锐透过防弹玻璃向外面看了看,一咬牙:

“开车门。”

法国士兵把右侧车门打开,而并行的法方维和也打开了左侧车门,他们在保持行进的过程中移动到了另一辆车上去。

杨锐握着车顶的握把,一个引体向上把自己过到驾驶位置。

  窛淄把后座的车门打开一道缝隙,子弹叮叮当当的冒着火星。他喊:

“队长!给我一个安全的角度!”

“坐好。”

杨锐一脚油门,方向盘在他手里像是脱了轴一样飞快往左侧打转,车甩了一百八十度的弯,直接背离车队往后面驶去。

窛淄这边的车门转到了右侧,脱离了射程,他迅速将无人机放了出去。顾顺和简言之换了位置,将狙击枪架在射击孔,而佟莉打开了车载机枪的射击天窗,她将手臂伸出去调整着重机枪的角度。

李懂踩着佟莉的肩膀,直接窜了上去。他的小半个上身暴露在外,借助车顶安装的“西北风”导弹作为掩体,用望远镜往武装分子的方向看去,密集的子弹从他头顶和旁边飞过。顾顺回头一巴掌抽在李懂小腿上:

“下来!”

杨锐大喊了声:

 “准备!”

杨锐再次转动方向盘,车子打着旋插进了中国维和部队前头的缺口,就在那一瞬,李懂缩回来,对窛淄说:

“16点方向,距离一千米外的沙坳里!”

 杨锐打开车里的光电监控传感器,跟蛟龙的信号连接上:

“佟莉上车顶机枪掩护。扣子,找!”

无人机避开高处的弹幕,贴地低飞,到了李懂说的位置,窛淄一下把它摇高上去。无人机平地而起,迅速将坐标数据及RPG的弹道信息传输回去,于此同时,对方的火箭弹再一次发射了。

“发现目标!”

窛淄启动了小型炸弹,无人机被击落的同时炸弹爆炸了。

“西北风”通过传感器监控了火力位置,随着对方火箭弹的发射,启动了拦截打击,沙漠的昏黄天空中爆炸出两朵“乌云”。

 杨锐的耳机里一通法语的叽里呱啦,他喊:

“徐宏!”

徐宏在他身后扶着他肩膀:

“人家没让咱用他们的导弹,要去告你状了!”

杨锐气结,他刚想说话,这时候后面来接替他们的蛟龙二队赶上来,他便去和那边通话。等到他开车完成交替从缺口开出来,徐宏已经和对方沟通完了:

“好了,他们同意了。”

杨锐把车开得远离车队,他们这辆车偏离了原本路线,孤零零地往左侧斜插着。杨锐边开车边问:

“怎么讲?”

“我和他们说,让他们带着车队快速突破伏击圈,继续行驶,由我们去吸引恐怖分子的火力。”

杨锐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试图把眼睛里的怒意在最短时间内丢在徐宏脸上。然而对方很无辜,趴在后座透过杨锐面前的挡风玻璃看他的行进路线,语气无辜:

“你不就这意思吗?”

简言之从二排后座移动到一排,检查自己的枪支并把一只脚踏在了车门坎上,这是个快速下车的准备动作,他冲徐宏挑挑眉,对杨锐说:

“队长,你听听,太过分了!”

徐宏回头指了指他。

在刚刚的拦截和佟莉的重机枪射击下,武装分子的火力弱了下去,待到他们的车靠近了对方,枪声就又开始了。夏尔巴突击车只载了两枚“西北风”,刚才已经用光,他们随时可能被RPG击中。

杨锐一个刹车把车甩横过来:

“全体都有,下车下车!”

他们从车上跳下来,站在了西非平坦无际的沙漠上。干热的风一扑,老蛟龙们恍惚间感觉还是身在伊维亚的那个下午。徐宏也终于明白杨锐的那句“太荒了”。方圆几里,他们只有这么一个车作为掩体,可是武装分子的火力却是来自四面八方。

简言之他们三个是没参加过伊维亚行动的战士,是第一次沙漠里实战,而且这里同之前戈壁演习的环境完全不一样。简言之从车尾跑到外面去,他试图从几棵树中间穿插隐蔽,然而稀疏的枝叶根本遮挡不住他,换来一顿疾风暴雨般的火力攻击。

在孙初一的机枪掩护下,简言之重新撤回来,灰头土脸地看着八个人缩在车后,咂舌:

“我天爷啊,咱这是什么趴鸡窝战术.....”

杨锐在车头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他指了指佟莉和孙初一:

“佟莉、大圣,去车侧翼,把他们的火线压在一个方向,不能包饺子。”

李懂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极远的地方有座三层的水泥塔楼,好像是一座废弃的饮水站。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顾顺和杨锐。顾顺舔了舔嘴唇:

“队长,我们去试试,必须搞掉他们的RPG。”

杨锐迟疑了一下,这个距离真的是非常远,现在本就是寸步难行,他们必须穿过大约两公里的空旷区域,而这个距离也已经快到狙击射程的极限了。

徐宏丢出去两个手雷,他回头看了看杨锐,掏出烟雾弹,一拍杨锐肩膀:

“我有办法!”

杨锐想说烟雾弹只是一时的作用,烟雾被对方注意到也会吸引火力。但是眼下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总不能在空中支援没来前就被困死。

困死还是小事,如果他们被歼灭,武装分子就有可能直接追上车队。维和部队的武器弹药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告罄,被攻击就意味着人员伤亡。如果顾顺和李懂能占领那个制高点,搞掉RPG,他们的突击车就可以恢复机动。

顾顺看出了杨锐的犹豫,他揽了一下李懂:

“放心吧队长,我和李懂有两个人,总能有个活着过去的。”

杨锐擦了擦下巴上被剐蹭的血痕,用力锤了一下地:

“行动!”

顾顺和李懂一起冲了出去。

徐宏在他们行动的同时丢出了烟雾弹,杨锐一把拉住他。

烟雾弹的方向不对。

杨锐来不及问话,徐宏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深深望了一眼,然后起身跑进了烟雾里。

“徐宏!”

徐宏的烟雾弹并不是用来掩护狙击组的。红色烟雾从车的右侧一路向前延伸,徐宏急速向那边冲着,一路放着烟雾弹。那个角度正好挡住了狙击手的运动路线,并吸引了火力,子弹顿时往徐宏的烟雾中射去。

烟太浓了,杨锐看不到他。

简言之跟着往外冲:

“我去掩护!”

杨锐拽住他扯回来:

“一个人还不够?!去侧翼掩护狙击手。”

杨锐看了看表,狙击手就位需要十分钟,十分钟后烟雾就散了,徐宏回不来。

回不来。这个词是杨锐的死穴。

有办法,他在心里想,一定有办法,杨锐,你得想个办法。

  佟莉的声音传过来,她说对方的车开始移动了,应该是准备围攻。杨锐被这句话一点,有了个想法。他打开车门:

“所有人跟着车做掩体,移动射击,时刻注意对方的重武器,一旦有状况立刻远离车辆。”

虽然有被敌人的RPG击中的危险,但是一个人开车作为移动掩体,就算被击中,其他人还是有时间躲避的。杨锐一脚蹬上车门,旁边有个人先他一步钻上了车。

窛淄一边挂挡启动,一边把身上的联络箱丢到车外面,那里面有信号器,不能跟他一起留在危险的车上:

“我来开车,队长你得指挥。”

杨锐脚上用力,又一蹬跳到了车下,他冲佟莉做了手势,又拍一下孙初一:

“大圣来,我们走前面。”

这段沙漠实则有许多坑洼和小灌木,走起来并不平坦。窛淄的车开得不快,敌人发现他们的车子开动,立刻冲着前方挡风玻璃射击,窛淄前面的玻璃承受了大量的子弹,裂片和枪击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有的弹头甚至穿过玻璃卡在上面。玻璃完全花成一片,窛淄只能凭感觉往前开:

“队长,你指挥我开,我看不见路了。”

杨锐正要说话,通讯里忽然传来徐宏的声音,他剧烈地喘息着,应该还在奔跑:

“队长,我刚刚路过了一片枯树,五点钟方向。”

“你留在那儿等我们过去。”

“我已经离开了。”

杨锐往前望去,烟雾确实还在延伸。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徐宏的烟雾弹快用光了。窛淄根据徐宏的这个消息,往那片枯树的位置移动着,简言之替窛淄背着的通讯器开始亮灯,这说明飞机正在寻找他们的位置。

当那片枯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通讯器中响起了李懂的声音:

“狙击组就位,顾顺受伤了,我来担任狙击手。”

杨锐回头望过去,水塔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儿,根本看不清。他说:

“好,我现在要开车去接徐宏,你盯紧对方的RPG,确保机动安全。”

“是。”

佟莉和孙初一正交替换上最后一个弹匣。简言之把通讯设备放在树后安全位置,显然准备去水站查看受伤的顾顺。杨锐从车上拽下窛淄,:

“在这儿联络飞机。简言之你先不要去水站,和扣子一起行动。”

防弹玻璃已经看不清了,杨锐拿起车里的备用锤,直接敲碎了前档玻璃,一脚油门驶出了树林的遮挡区域。

 

子弹打断灌木的枝干,或者在沙地上留下一排的弹坑,堵得徐宏寸步难行。

他的肩膀被子弹擦了道血口子,另一枚子弹打在他的脚边,军靴底的钢板被穿了个窟窿,脚没事儿,但是钢板翘起的边缘在奔跑中无数次扎进脚掌,已经血肉模糊了。

红色的烟雾把他整儿人熏得像挂着层红漆似的,但这也有好处,对方更难看到他了。

他的脑子里没空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悲情,只够去听枪声的方向。武装分子的子弹应该是消耗了许多,这时候并没有那么密集的火力了。

一声闷响,徐宏低低骂了一句,蹲下身——有枚子弹穿过了他的小腿皮肉。

这样一会儿一枪的,消磨的不仅是徐宏的血肉,还有他的耐心和镇定。他终于有点儿烦躁和厌怠,不想动了。这是战场上最忌讳的情绪,他闭了闭眼,想,想杨锐的眼睛,杨锐无声的焦急和期盼。

不行,徐宏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往前走:跑起来,得跑起来。

他像是被装进个钉满尖钉的箱子,那些钉子会动,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他。等到徐宏看见杨锐的车从红色烟雾里冲过来时,他的手腕又中了一枪。

“上车!坐后面!”

杨锐喊他,对方也是被熏了一头一脸:

“你怎么拿了这么多彩色烟雾!”

  徐宏捂着自己的手腕跳上车,终于进了一片安全的区域,他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在后座。他盯着杨锐的后脑勺,笑道:

“好看。”

杨锐将车掉了个头,他顾不上回头看看徐宏,就往回开:

“你怎么样?”

手腕的伤最重,徐宏感到手指头有点儿发麻,但也只是伤口离神经末梢近的缘故,基本都是皮肉伤:

“我没事儿,大家呢?”

“他们的火箭筒被李懂打掉了。顾顺伤得不轻,我们去树林接上剩下的人,有英军直升机掩护我们撤离。”

 他话音刚落,火力忽地猛烈起来。徐宏坐起来,把枪从后座的射击孔伸出去:

“怎么回事?”

“应该是......”

 杨锐说到一半,本来侧面的火力突然转到了他的正面来,车前面打出一片火星,没有挡风玻璃的前面钻进好几发子弹,徐宏听到副驾驶的座位被打中的闷响,才发现车的前档已经没了。他往里侧躲了躲:

“这车怎么还变敞篷了?!”

“你坐稳。”

杨锐把车头往旁一转,使前方的子弹再次转到侧面,把话说完:

“应该是佟莉他们打光了机枪子弹,对方的火力赶上来了。”

但是武装分子损失惨重,已经不想再恋战,他们并没有追赶过来的意思,恐怕也知道空中打击就要来了,准备撤退。这是撤退前的最后一次火力压制,用意是阻止蛟龙追击他们。

确实如杨锐所想,这阵枪声很快平息了。

  “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徐宏听见杨锐如是说。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伤口,心想要不要装没听见。然而杨锐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少装糊涂,每次你都来这一套。”

“是,我下次肯定和你说明白,这次是情况紧急。”

“每次情况都会很紧急。”

杨锐很少这样依依不饶,徐宏就伸出完好的手,轻轻抚他的肩膀:

“行啦,我这不好好的吗?”

对方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能每次都开车来救你的,徐宏,你们可怎么办啊。”

徐宏听见杨锐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对方压力大,所以就任由他发牢骚:

“嗯嗯,队长辛苦了,等回去我们一定每人写一篇有感,深刻的将这次战斗总结好,争取作战稳重不失果敢,在具有牺牲精神的前提下更加珍惜生命。”

杨锐被他这么一说,就笑了:

“你少学小简吧,属你和他最不让我放心。”

这时候已经能看见树林了,窛淄在捣腾他的通讯器,佟莉拿着望远镜,冲对面望着。简言之看到他们,挥了挥手。

杨锐将车开到最前面,把树林的一个缺口挡住了。简言之冲他们走过来,徐宏下了车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儿。他走到简言之身边,问:

“怎么没动静了?”

“他们停止射击了,但是并不撤走,不知道溜达什么呢。”

徐宏点点头,看到窛淄已经摘下耳机,就说:

“咱不跟他们耗了,去水站那边接上人就撤退,行么队长?”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没人应声,身后没人。

车停在徐宏身后不远处,静静地。夏尔巴巨大的车身一旦没了轰鸣的启动声,就变得像是块沉默的巨石。杨锐没下来,他悄无声息地,徐宏看不见他,所以这个人仿佛蒸发了一样。

驾驶室的车门下,殷红的血从车门缝隙渗出来,在土黄色的车体涂层上极为显眼,它们汇聚成红色溪流,顺着车往下嘀嗒。

徐宏一声不吭地猛跑过去。

杨锐靠在驾驶座位上,面色衰败。他半闭着眼睛,像是困极了,汗从他脸上脖子上往下淌。徐宏一把拉开车门,杨锐左侧胸口下面那个血窟窿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一下钻进他的眼里,他一个没站稳,扶住了车门。徐宏觉得连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杨锐......”

简言之从旁边一下撞过来,险些把徐宏甩到后面去。他拽住徐宏,把他轻轻推到一边儿,然后放下医疗背包:

“没事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小伤,绝对小伤,队长你别罢工,副队早想转正了你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注射了急救药,那把剪刀从杨锐的伤口剪下去,他皱紧了眉头,气若游丝:

“胡......说八......道。”

简言之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对对对,我就是爱胡说八道。”

徐宏靠着车门,他看着那个冒着血的伤口,想起刚刚打进驾驶室的子弹,他没注意,他竟然没注意。

杨锐说,徐宏,你们可怎么办啊?

其余人都围上来,佟莉抹了把眼泪,看着徐宏。他有点愣地与佟莉对视一眼,转过头去,杨锐正注视他,无声的焦急和期盼。徐宏深深呼吸一口气,提起枪:

“所有人上车!大圣佟莉,把队长抬到后座去,我开车,我们现在去水站,别戳这儿了动起来!”

 徐宏坐上那个浸着血的座位,天空传来武装直升机的声音,是空中支援来了。他们一路往水站开去,李懂在通讯里说:

“敌人开始撤退了,顾顺失血很严重,我们......”

轰隆一声响。

所有人一惊,那座水站在他们面前崩塌散落,整个三层化作齑粉。

四野寂静,车上没人说话。杨锐哑声问:

“怎么了?是......迫击炮?”

简言之一边给他包扎固定,一边迅速回答:

“对对,不是说没有吗?兄弟部队这消息也太不准了,难道迫击炮是今天众筹的?不过打偏了,这个没文化就是不行,打到空地去了。”

“对对对,”

佟莉忙说:

“打偏了。”

徐宏看着那座化为废墟的建筑,冲没了声音的通讯说:

“李懂,我们现在去接你。”

水站完全坍塌了,等到他们到位以后,什么也找不到了。迫击炮真的就只这一发,对方仿佛是放一发作为测试,误打误撞地落在了这儿。

他们重新上车,杨锐已经昏睡过去。

车上的人默默流泪,佟莉抱着机枪望向窗外出神,突然,她大喊:

“停车!!李懂!!”

突击车一个急刹。

徐宏踹开车门跑下去,李懂背着顾顺,他的一条腿都被血染红了,一步一拖。他们把人扶到车上,顾顺的伤口被简单包扎着,神志竟然还是清晰的:

“吓坏你们了吧?刚才爆炸,李懂一个激动把通讯扯坏了。”

“瞎说,是我摔倒时被弹夹硌碎了。”

蛟龙队全员终于是没有落下谁。他们再次上车,换了孙初一开车。徐宏坐到后面,简言之说杨锐胸口的子弹是颗跳弹,威力不大,正好卡在肋骨上,只要取出来就没事了。顾顺相比之下更虚弱,所以杨锐便坐起来,靠在徐宏身上。

他又醒了:

“你哭了没有?”

徐宏把脸贴在杨锐额头上:

“没有,都给吓回去了。”

对方就轻轻笑起来:

“你以前不是特爱哭吗?眼睛大,包不住眼泪。”

“你那样,我没力气哭。”

杨锐就长长叹了口气,他低声地,慢而伤感地说:

“我真以为,自己今天就没了......”

“别说了。”

 

 车终于驶到了蒂拉贝里。

他们的车千疮百孔,引得许多平民都注视着他们。蒂拉贝里是座不小的城市,但是国家的贫弱注定它依然极为落后。

城市的边缘只有一条进城的路,十分简陋狭窄,两旁是土沟,再往下是平民的房屋,破烂不堪,有的只靠木棍支着尼龙布作为遮挡。不少人坐在路旁兜售零碎物品或者乞讨,他们对突击车有着本能的惧怕,只有小孩子还跟在后面看。

远远的,路边有个女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对方怀里有个不过三四岁的孩子,鼓胀的肚子和纤细的四肢,包裹在肮脏的粉色被单里。他的腿上有个露骨的伤口,感染溃烂。

女人抱着孩子,不住地向过往的人们磕头。

简言之透过车窗看到了,他从包裹里拿出绷带和消炎药:

“报告,我去给那孩子处理一下。”

 杨锐迷迷糊糊地,问:

“谁?”

简言之已经打开车门:

“有个孩子受伤了。”

杨锐点点头:

“找个人和你一起去。”

简言之冲窛淄打了个响指,自己先走了过去。窛淄的座位在顾顺旁边,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顾顺,然后下车往那边去。

那个女人看到简言之过来,对于他军人的身份有点儿害怕。简言之冲她笑起来,打手势。他只会几句他们的语言,就努力地解释着。女人终于相信了他,大概是年轻又长相温柔的亚洲人比较有亲和力,所以她把孩子交给了简言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简言之抱着孩子,这样他不方便,所以想让女人帮忙抱着。可是女人站起来,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说要给他拿水。没等他拒绝,女人就指着一间房子,往路下面走去。

 简言之无奈,只好先给孩子处理伤口。他打开裹在孩子身上的布单,愣住了。

 孩子的腹部绑着一束炸弹。

周围的景象好像忽然变慢了,小孩子们的欢笑,摊贩们的叫喊,微风吹拂,夕阳向晚。

窛淄正走过来,他问:

“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没等窛淄看清那孩子,他就见简言之飞快地站起来,抱着孩子像一道闪电跑向远处,冲到空旷无人处的路边沟壑一跃而下。

  一声巨响,那里升腾起了黄色的烟。

那一刻寇淄想,人如果是没有思考的东西该多好。

 他恍惚地回过头去,蛟龙们从车上跳下来,往这边奔跑。他缓过神,才发现自己也在奔跑,他冲下路边,滚下土坡,在一片炸开的新土和模糊的血肉旁边看到了简言之。

  “小简!小简!”
 
他在简言之身上摸着,他的正面没有什么伤口,这只是个自制的土炸弹,但里面有碎瓦片,全都打在简言之的背后。

 简言之离爆炸太近了,冲击波足以震碎他的内脏。他咳了几声,呕出几口鲜血:

“快.....进城。”

 车声过来,佟莉冲下来:

“上车!这里不安全!”

 从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杨锐就挣扎着要起来。他听见人声嘈杂,徐宏跑出去,又跑回来,车在往回倒,他问:

“是谁?谁?”

徐宏不说话,杨锐听见他在哭,他听见外面佟莉在喊,李懂在驱逐人群,可队长却哪里都去不了。他咬着牙吼:

“你是要看着我死吗?!”

“是小简,小简……那个小孩是......”

 徐宏说到一半,然后跑走了,接着简言之被抬上来,放在杨锐旁边的椅子上。所有人挤在前面,把后座留给三个伤员。

短短五分钟,简言之活蹦乱跳地走了,支离破碎地回来。

车开得很快,但总是追不上简言之离开的脚步,他咳着血,伸手拽住了杨锐。蛟龙们围上来,这个人总是唠唠叨叨的,话多得招人烦,很多时候,大家只有耐心听一半。

他还有很多说得通的歪理,有很多希望和自信,一个想当军中之母却成了军中祥林嫂的臭小子,蛟龙们挤兑他,打击他。

他们是多么爱他。

简言之摸了摸他的臂章,土黄色的,黑色十字。它有伊维亚的硝烟和某些人的鲜血,如今,也融入他的。看着他的每张脸都有泪水,他想安慰一下大家:

“简......而......”

简言之很能说,所以大家等着他说,这样的耐心好像还是第一次。

但是没有了,他说了两个字,走了。

简而言之,幸不辱使命。

这句话让他永远带进了沉睡里。

 

  一个月后。

  杨锐站在甲板上,今天天气好,海鸥在不远处飞,海上波涛万顷。

杨锐忽然想起来,在许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候他们还年轻,很年轻,还没见过生死,还敢说生死。那时的徐宏不知从哪儿看到了郭汝瑰先生的一句话,跑来煞有介事地说:

“杨锐,我要是牺牲了,你哪日乘舰在海上,望见波涛如山,那是我来见你了。”

可是现在的杨锐没有当年豪情,波涛不是他们,它冷而磅礴,没有温柔的眼睛,也没有笑容和声音。波涛不能走到他身边来。

 徐宏走上甲板,他穿着雪白的短袖军装,像是一只落在甲板上的海鸟。他递给杨锐一个臂章,黑色十字。

“回去后,还给陆琛吧。”

 杨锐拿着那个臂章,徐宏知道他犹豫什么,就说:

“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小简的事他知道了。他说......”

“他说什么?”

“战争不泯医者心,简言之是对的。”

杨锐低头抚摸着那上面的黑色十字,轻笑道:

“很多时候,陆琛比我强上许多。”

徐宏不发一语,站在杨锐身边。

今天,波涛如万壑。

【完】

* 谢谢大家喜欢简言之,他在我笔下来过了,和他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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