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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执煜】谁念西风

                             (一)

白日里太阳烘晒的暖退了,子煜走在宫墙外,有点冷。

宫人在他身后碎步快走,衣摆的窸窣声滚动了一路。他有心问天权王深夜找他所为何事,又不知道在这中垣的深宫中,如此问合不合乎礼数。踟蹰数次,还是作罢了。

绕过花园,子煜远远看见执明坐在长廊中的亭子里。这个人总是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远望过去,像是一叠随意摊放的王袍。执明是个喜热闹的人,纵然是夜晚,宫里也是灯火通明的,鹅黄的帷幔被镀了一层金色,在夜风里飘若风帆。

子煜却莫名觉得空荡。

执明见他来了,拉过他正行礼的手臂,一把扯到身边去坐:

“子煜你可算来了!本王有事找你商量。”

他看人时的目光总是很生动炽热,注入十二分的信任赤诚,让子煜忍不住就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他的挚友了,完全忘了两人也只不过相识几日而已。

执明这厢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子煜才明白,是为了昨日囚禁的那位天璇使臣的事情。执明要御驾亲征,带着那人去遖宿,而这位君王不知怎的突发奇想,要带着自己一同前往。

“子煜在自己的国家,可打过仗?”

西域边陲,大漠荒原,孕育出来的皆是骁勇霸蛮的民族,若说征战,倒是有的。然而琉璃国处在通商要塞,又与天权这样的中垣大国有贸易往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大战役。偶尔外族进犯边界,子煜也只是在将领奏给王兄的折子上看到的。

他便有点羞愧,笑着摇头:

“不曾,我常年在王宫里,只懂玩乐。”

执明等的便是这句话,他知道子煜这人,同自己是极相似的。打仗这么好玩的事情,一个人就未免太无趣了:

“本王一猜就是这样。那这次,你就陪着本王一起去。你不是要学习风俗嘛,那打仗也是风俗呀,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天权军队的气概。”

子煜忙环顾四周,宫人们都敛眉低目,他还是觉得不妥,低声道:

“王上,这怕是不好。我乃别国来使,向来要谨言慎行,怎能参与战事呢?我还是......”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执明拍了一下:

“还是什么呀?本王让你去,谁敢说不好?!等到我们打败天璇,救出阿离,就一起回来,一路上游山玩水,岂不快哉!你这人就会嘴上说说,我看你王兄把你管得挺好的,呆头鹅。”

子煜被这连珠炮似的一串话搞得顿时语塞。论伶牙俐齿和歪理,他总是说不过执明,可还是还想再挣扎一下,正欲开口,边听执明又说:

“而且这打仗总是危险些,小胖那厮可是指不上的,本王总觉得身边得留一个信得过的人。子煜,听说你们塞外儿郎,个个武功了得,你能不能打?”

“还......还可以。”

“那.......”执明往他旁边凑了凑:

“好子煜,你就陪本王去行不行?本王命他们给你做一套最威风的盔甲!行不行?”

子煜垂下眼去看,执明倚在他身上,央求的样子带着十足的孩子气。仿佛他们只是要进行一场极为平常的玩乐,与每日的套圈赛马并无不同。子煜生在帝王家,却也不知此刻的天权君王,算是天真还是残忍。

鬼使神差的,他便点头应允了。

离开寝宫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子煜应了这件事,心中到底是有些忐忑,可自己却又真的很想去求一个答案。王兄说,身在王座,若杀伐果决,严军苛政,将人心性情都抛弃,就会被世人诟病是个冷血残忍的君王。可殊不知,若心中没有君王该有的决断,当自己是个寻常人,那才是真正的无情。

那这个和自己玩闹,会耍赖会赌气的天权王,倒底是什么样子的君王呢?

他从没有这样的想去看清一个人。

                           (二)

军队走了三日,眼见着快要到遖宿王城了。正是深秋时分,免不得有连绵寒雨,执明并不经常出门,马上颠簸几日,就有些受风寒。他生了病又不肯坐马车,军队行进的速度因此慢了下来。

子煜倒还很习惯。他从西域千里迢迢出使中垣,餐风宿雨,披霜冒露,如今走这几步自是不在话下。傍晚难得停雨,军队在山坳扎营,他从营帐中偶然往外一瞥,晚霞灿烂,群山遍是如火的枫叶,殷红一片。

竟然有几分家乡的味道了。

执明在帐内休息,地上潮湿,随军刚刚升起火盆来,潮气被炙烤得升腾起来,帐子里仿佛充斥着冗沉闷热的水汽。执明怎样都觉得不适,便抱怨着到账外看将士扎营。

溜达了几步,就见子煜坐在马圈旁的一棵枫树树枝上,抱着剑不知道在看什么。执明顿时来了兴致,子煜望得出神,也没发现执明到了树下,直到树倏然震动,他差一点跌下树去,才发现是执明在下面踹了树。

他低头去看,一树红叶簌簌而落,而始作俑者正抱着肩膀仰脸冲他笑,执明吹掉落在脸上的红叶,高声道:

“你看什么呢?”

子煜被吓了一跳,可对这个人,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认真回答:

“看落日。”

“落日有什么好看的......”执明嘴上嫌弃,却摩拳擦掌起来:

“本王也上去看看!”

可怜那不甚粗的树枝怎么担得住两个男人的重量,子煜如临大敌:

“王上!不能往前走了!你要是想坐,就等我先下去!”

“你下去,本王一个人在树枝上傻坐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不许下去!”

两个人争执许久,最后商量妥当,执明另寻了根树枝坐下了。子煜被这么一闹,哪还有什么兴致,而再去看,那太阳的最后一点红也尽没在了山后。执明也不是能坐住的人,他吸了吸鼻子,转头问树那头的子煜:

“子煜的家乡,落日是什么样子的?”

“王城里倒也没什么两样,只是若在大漠上,便壮阔绮丽许多。”

“大漠?本王听太傅说过,大漠的风暴特别可怕,又缺水,常人若是进去了,辨认不出方向,便再也无法走出来。这样子煜也还觉得大漠美吗?”

“风暴和失踪确实有,但什么事情都会有些遗憾,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漠时常有风,西风,从戈壁滩那边吹过来,有时候逆着风,就可以找到戈壁和水源,再往前还能找到花,我们西域的话叫‘嘎啦’。它们连着草原和戈壁,含苞时是红色,等花朵绽放,却是纯白,非常好看。”

 执明很少听到这样的逸闻趣事,不由听得入神:

“如此有趣,那等以后,本王一定要去看看。”

子煜闻言转头来看执明,执明正看着远山,但表情确实认真的。这个人好像从来不知道敷衍是什么,他承诺便是承诺,拒绝也就是拒绝。

执明想起来什么,扭头对他笑道:

“对了,也要带着阿离一起去。”

子煜忽然看不清执明在夜色下的面容,而月亮还没有升起来

                           (三)

两天后,他们到了遖宿。

执明实在是个什么都不想的人,若不是子煜说,他便要带着军队兵临遖宿城下。

最后到底是带几个侍卫轻骑入城。进了城,执明也非要在集市溜达一会儿。子煜跟在他身边,脑子里全是一会儿见了太傅,要和他解释自己随军的事情的说辞。

他出神了半晌,再抬头,执明人已经不见了。回头去看,那几个随从也是一脸茫然。集市上人不多,然而这毕竟是在别国的王城,又是几个国家关系微妙的时刻,子煜只觉一股急火攻心,快步往前找去。

“子煜!”

正急得舌尖发苦,执明不知从哪冒出来,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过身去,那人依旧是一脸天塌下来也不在意的纨绔。

“你!”

他气急,反而不知作何说辞,执明见他又急又气脸色泛白,便心虚了些,笑言哄他。趁他不注意,绕道他身后,拿起他发辫不知道捣鼓什么,等他去抓,这人一闪身,已经得意洋洋走到前面去了。

子煜早就习惯执明这副样子,知道出言提醒他又要说烦,便不说什么。他边快步赶上他,边去看发辫上被他做了什么好事。

西域男子束发向来规整,他到了中原,终究不太适应披散,不带帽子时,便编做一股长辫。此时那发辫最下面,赫然落了粉白的一只蝴蝶。

执明在他旁边吃吃的笑:

“遖宿善于用蚌壳制发簪带扣,本王看这小蝴蝶可适合你的大姑娘辫子了!”

    子煜端详那只贝壳做的蝴蝶许久,终究是没有把它取下来,只是皱眉道:

“王上不要胡闹了。” 

 

子煜没有料到,这场战事会旷日持久至此。

眼见着冬日将近,交战你来我往,天璇却迟迟没有攻打下来。子煜有时候会想,一个国家在两个大国合围之下,坚持这么久,它的国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天权兵强马壮,背后有丰饶百年的国家做后盾,一场战争不会把它拖垮。可将士们的死伤却是实打实的在眼前。有那么几次,他和执明说起军中伤亡时,执明脸上会有一瞬间的迷茫踌躇,然而没容他想明白,狠下心,战争就又打响了。

他看着执明被放在君王一字千金的左右两难里,战争是箭在弦上,回不得头;可踏着人命往前走,执明又迈不开步子。

子煜突然明白,他求不到答案,因为执明自己也没有答案。

倒是在血战结束,他坐在断戟残尸的战场上听将领上报伤亡人数的时候,会猛然想到,自己怎么忽然要为执明领兵了。

算了,看在他送自己小蝴蝶的份上。

在阵中遭袭的那夜之前,执明从未意识到,他当初央求子煜陪他一起打仗这件在他看来不过是好玩的事情,在子煜那儿已经是一个用性命相付的承诺。他看着子煜高呼侍卫护主,看他穿着自己允诺给的盔甲,转身走出军帐,迎向外面的刀枪。

执明被近卫的盾与剑护得滴水不漏,子煜仿佛被隔在这个安全圈外。执明看着子煜离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

子煜是这里唯一不该出去的人。

帐外厮杀的身影里时不时有子煜的发辫闪过。执明仗剑立在帐内,见那鲜血溅在帐上,尸体时不时倒在帐前,被人拖走。惨叫与刀兵相接的刺耳声充斥耳边。

大战初歇,外面厮杀声消失了。帐内紧张的空气混着鲜血的腥味,黏腻闷热。忽然帐帘掀开,子煜和方夜提着剑踏步走了进来,剑尖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淋了一路。

执明推开近卫往前走了几步,子煜脸上尽是血,身上一股潮湿的冷腥味,属于鲜血和夜风。他应是刚从拼杀中进到这里,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执明近身两步,他忽的抬眼去看执明。

西域大漠的西风酷烈,执明得以在此刻,从子煜的眸子里窥见。

然而子煜即刻醒悟过来,他将剑往后藏了藏,再去看执明,眼神就到了西风尽头的花开处。他拿袖子蹭了蹭脸上的血渍,帐内人太多,只是无言的向执明笑了笑。

遖宿王匆匆来迟,几个人又是一通争吵,无非还是为了那些事那个人。子煜拼杀时扭到了肩膀,此时胀痛难耐,他瞟了一眼方夜,方夜偷偷冲他做了个鬼脸。两个人同病相怜,一身鲜血站在那儿听两个王吵架。

等吵也吵够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又离开了军帐。屋子里又只剩下子煜和执明。执明还在生气,子煜见也没什么事,便知会一声,准备离去。

执明这才想起来,他叫住正欲离去的人,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在子煜的注视下嚅嗫半晌,才道:

“本王总是说你我二人相似,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不同的。子煜比起本王,要可靠很多。”

子煜没想到这人也会说出这么谦逊的话,一时真不知怎么接话。最后只好搬出王兄来:

“王上言重了,只不过还未到时候。王兄跟我说,待到心中有看重之物,方知责任源于心中。”

“是吗?那子煜心中有什么?”

子煜不答,他笑叹一声,拍了怕胸口向执明眨眨眼,施礼转身离开了。

“故弄玄虚......”执明瞪了他背影一眼,却忽然瞥到了什么。子煜这时已经走到帐外,忽听执明在身后叫他。回头去看,那人撩开帐帘,冲自己喊道:

“喂,本王送你的小蝴蝶呢?!”

执明只是心血来潮,他想那小东西许是早就被子煜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在拼杀是掉到了哪儿。然而他看见子煜闻言,蓦地灿然一笑,蹭了蹭都是污血的手,从胸口的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白蝴蝶,冲执明转了转。

那蝴蝶干干净净的,贝壳上的光在夜色里像有生命的萤虫。

子煜挥了挥蝴蝶,转身往夜色里走去,执明盯着那背影,心里没来由的一空,总觉得那身影越来越远,即将消失似的。

消失在西风吹尽处。

【完?】

私设如山的摸鱼。

大家来品一品这个CP,单恋真是迷人。

禁止掐CP,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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