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一行书

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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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故人长绝

第四十八章  双刃

阿诚的归家,让明公馆像是枯败的棉絮忽然浸入甘霖中,整个丰润起来。

晚饭是阿诚做的,也没多复杂,家常小菜,贵在素淡好味。阿诚会做菜,都是自己琢磨,他是个无论做何事都很有章法和悟性的人。从小生活在上海,耳濡目染的,他一开始做出来的饭菜口味都是本帮菜的浓油赤酱。然而阿诚毕竟还有无与伦比的细心,很快的,他就觉出大姐的口味喜好来:明家老一辈是苏锡人士,口淡,嗜清甜。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酒糟成为明公馆的厨台上常备的调味。

明楼吃着人家烧的菜,苛责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同饭菜一齐咽了回去。阿诚在他右侧吃得很认真,在明楼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斧劈刀刻般的侧脸轮廓,下颚随着咀嚼起伏,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诚在北平生活了三个多月,除了在人前吃得丰盛些,平日节俭而自律,能吃饱,就绝不去搞太多的花样。这顿饭是他三个月来吃得最踏实的一顿,从调料、碗筷、位置到身边的人都熟稔

明楼的欲言又止和百转千回一直持续到临睡前,他能从阿诚看自己的眼神中读出一种等待,等着他的发问和责备,坦然而无畏。可即使如此明楼也不能开口,他甚至觉得阿诚这小子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这份坦然里有的是耀武扬威的味道。

明公馆整个被监听了,明楼无法和阿诚做任何此事上的交流。

一连几天,阿诚不是陪着乐倩文去逛百货市场,就是带她去各种上海滩的繁华舞厅玩儿,甚至去照相馆拍了婚纱照片,煞有介事的摆在客厅里。两个人几乎没有在家的时候,甚至自回沪那天的晚饭后,明楼又恢复了自己糊弄一口吃食的生活。

明楼越来越摸不清阿诚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总是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阿诚仿佛忙碌于织一张无形的网,而他不知道阿诚这张网到底是要狩猎别人,还是要献祭自己。明楼很急躁,然而更急躁的是阿诚,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非常剧烈的争执,明楼知道阿诚内心深处的一些伤害无法纾解,但他从没想过,自从“仆人”一事后,阿诚还能说出如此妄自菲薄并充满攻击力的话。

“你以为把我弄到北平去,断了我和明家的关系,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

“你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你真的爱我吗?”

“你只是感到亏欠我,可怜我,并且自我陶醉在所谓的‘我是你仅剩的唯一’这种笑话里。”

明楼觉得阿诚简直在发疯,他不知道这些质问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但阿诚眼里的歇斯底里让他愤怒,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让他终于控制不住动了手。

他打了阿诚一拳,十足的力气,立刻就让嘴角的皮肉绽裂开。阿诚有一瞬间的停顿,明楼以为他要还手,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抬起手蹭了下嘴角的血迹,在侧脸留下血色的一记长痕。

明楼扯过一张纸,伏在案上快速的写下一行字,太用力以至于笔尖划破了纸面,他反手揪住阿诚的衣领,将这张纸抵在他的胸口,阿诚的心跳和体温透过一张薄纸触碰着明楼的手掌,和阿诚伤人的喉舌不同,它们温和而熟悉,仿佛在对明楼说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阿诚的胸口被明楼这一下杵得钝痛,他想要再说两句狠话,一抬头,竟然看见明楼的脸上有半道极浅的泪痕,若不是光线的角度给了些许水光,根本看不到。

惶恐,愧疚和心疼一瞬间淹没了他,阿诚简直要颤抖起来。除了大姐的离世,他极少看到明楼的眼泪,非常少。明楼也没料到自己突然就流泪了,应该是最近的压力太大,情绪有些崩溃。这对阿诚来说冲击很大,明楼明显看到他眼里的惊慌,忙避过身去拭了下眼角,抵在阿诚身上的纸落下来,被接在手里:

“按照计划行事,瞎闹”

“闹”字最后一笔的弯勾将纸划破了。

阿诚抿紧了嘴角,将这张纸塞进了客厅生着的暖炉里。明楼低垂着头靠在桌边,鼻梁的轮廓模糊,肩膀也没有紧绷,想到他刚刚还落了泪,眼前这人就莫名的脆弱了。

阿诚走过去,拉住明楼还紧攥成拳的手,上面骨节仍有大力打他所留下的红肿,力是相互的,这一会儿阿诚又懊恼起自己下巴坚硬来。他低头在那骨节上轻吻了下,像是刚刚那个发脾气的不是自己一样。明楼被他搞得找不到头绪,气消不了还发不出,一时间就这么沉默着。忽然感到一道灼人的视线,两人一同朝楼上看去。

乐倩文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捧了一盒阿诚买给她的蟹壳黄,一双大眼专注的看着两人,咔嚓咬了一口那酥皮点心:

“那个......我觉得刚才的场面不适合劝架......”

阿诚松开明楼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咳嗽了两声,又去摸自己的嘴角。

这窘迫的样子取悦了乐倩文,她咬着点心回了房间,阿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状态,喊她:

“你吃那个别乱走,酥皮掉一地。”

 

上海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阴雨,终于放晴了。

别苑里的盆栽被雨水洗刷的干净而蓬勃,周佛海坐在院中的洋椅上,隔着茶桌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笑问:

“为什么?”

“很惊讶吗?我觉得您应该理解我。”

“哦?看来传言是真的?”

“大概吧,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美好。”

周佛海推了推眼镜,眼神轻描淡写的从桌上的档案袋上扫过:

“不过......您作为明先生私人的助理,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吧?”

“他从来不让我经手这些事情,我也只是怀疑。但自从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我才确定他就是这个隐藏在新政府高层的军统特务。”

“所以你回来找到证据交给了我?”

“我这样做也是自保,他把我弄到北平去,断了我辛苦在上海积攒的人脉,但他要是出事,我能跑得了吗?”

“你是来换生路的。”

“可以的话,我还想换条财路。”

周佛海笑起来,他将那份档案归到自己手里,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

“你这种人,活得倒简单。”

他说罢往花园门口走,阿诚忙跟上,在后面摇了摇头:

“也不那么简单,还是得您提携才是。”

周佛海扯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将明诚带出了别苑。

 

这几天,明楼发现屋外暗处看守明公馆的人陆续撤走了不少。阿诚和乐倩文简单的走了个订婚的形式,依然邀请了明堂,明楼参加不了外面的活动,所以依旧是在家中办的。

他看着阿诚牵着盛装的乐倩文,心中复杂极了,一会儿想起大姐,一会儿想起明台,最多的,是想起阿诚同自己的拥抱和吻。

他突然担心起来,阿诚以后该怎么办,乐倩文这个姑娘看着开朗大方,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年少多情,无论是不是假象,阿诚的表现堪称完美的恋人,没有女孩儿可以抵挡这样的男人,可偏偏从乐倩文的眼睛深处看不到丝毫的倾慕。

他不愿把阿诚让给别人,却也不想阿诚自己一个人生活。

明楼又暗自盘算,自己并不是必死无疑的,总有方法,他必须尽全力将自己从这死局中挣脱出来。

“大哥,想什么呢?大家等你发言呢。”

阿诚笑着来催促,今天他显得意气风发。明楼点点头,走上台去。

 

周佛海的人手在阿诚回到北平的第二天全部撤走了,明楼心里清楚,这说明周佛海找到了他认为可以逮捕自己的证据。

又经过了一天的等待,特高课敲开了明公馆的大门。明楼很平淡的带了手铐,上了车,这种平淡一直持续到他坐在周佛海的对面,没人给他上刑,他们甚至没有去审讯室,而是临时在一楼找了一间隐蔽的办公室。

周佛海将一摞文件推到了明楼的面前,表情很沉痛:

“明老弟,我很痛心,失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明楼拿起了那份文件,上面清清楚楚,桩桩件件细致极了,他看得仔细,心也一沉再沉,这次怕是走不掉了。

但这其中又很怪异,里面几乎将他所参与的全部事情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却只字不提阿诚,更是将很多阿诚做的事情推到了汪曼春的身上,每个环节都连接得非常巧妙。

他脑海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

“明老弟,你不要费心想了,这份证据来自你的管家阿诚,我想应该不会出错吧。”

明楼抬头看了看周佛海,面上没有表情,文件在他手中颤抖,半晌,他将它往桌上轻轻一掷,冷声道:

“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随后他诚恳的注视着周佛海,身子微微向前倾:

“周先生,我现在无法立刻向您证明我的清白,但我也是在特务委员会待了这么久,这里面的门道用我说吗?”

“老弟的意思是?”

“您可以怀疑我,这是正确的,同时,您不觉得阿诚这个时候检举我,也很可疑吗?”

周佛海讽刺的一笑:

“老弟你这样可不好,理智些,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谈。”

周佛海起身走了,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上,明楼像突然撤去了所有力气,捂住了眼睛。

阿诚竟然走了这一步。

TBC

好了,这个情节终于解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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