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一行书

*生贺赠文，送给我扣。 @Moo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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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兵那天开始，李懂最熟悉的训练就是跑步。五公里，十公里，再到后来的长途越野拉练，没完没了。

跑，所有人都告诉他，李懂，你得能跑。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跑五公里的时候，还没到终点就已经吐得一塌糊涂。后来他加入蛟龙，刚开始跑步仍然是他的短板，越野三十公里，他总是最后一个。

“再跟不上罗星，你就给我回队伍上去。”

这句话杨锐是指着李懂的鼻子说的。虽然徐宏说队长是吓唬他，但李懂不相信，他能从杨锐的眼睛里看出来，对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他拼命地跑，加练，再加练，仿佛他不是一个特种兵而是个长跑运动员。罗星说，这就是特种兵要挨的苦，电视上演的帅气是给别人看的面子，他们的里子是什么？是磨烂的脚、咬碎的牙和无数蹲在草坑里的夜。

后来李懂跑得越来越快，训练沙滩跑的时候，那些砂砾被脚蹬出一个个的坑，溅起的沙子像是一朵朵浑浊模糊的花，李懂跑起来的时候，前面人的脚印就在他眼里绽放着。那个人从前是罗星，后来变成顾顺，李懂习惯了跟着这些花向前跑，它们像是召唤他的生灵。

现在，那些花也依然在他前头飞快地绽放。

顾顺和他正狂奔向几公里外的水塔，那是这片沙漠唯一的制高点。此时他们两个人暴露在敌人的射击视界内，蛟龙的火力掩护和徐宏拉出的烟幕掩护线并不能完全阻挡对方的火力，他们依然陷身在枪林弹雨里。

顾顺边跑边回过头去看那边的情况，其余队员被压在突击车后，因为对方RPG火力的威胁，他们没法驾车机动。

他们在水塔上对敌人的重火力狙击是唯一的希望。

李懂赶上了他，顾顺就退到了后面：

“跑前面，我们保持距离。”

在这种空旷地点，最有利的行动队形就是保持距离，不要在一条弹道上，免得被子弹同时穿透身体。

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濒临死亡时的哀嚎，它如影随形般的，无论多快的脚步都能追上。李懂不去听这个声音，他只注意自己的呼吸声，曾经他惧怕子弹，可惧怕没用，不该走的人依旧被子弹带走了，顾顺告诉他，面对恐惧。

水塔破败的门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可能是徐宏那边的有效掩护，他们平安跑了过去。这是出乎意料的好结果，本来他们抱着只留存一人的想法。

李懂率先走进水塔里探查情况，他回过头：

“安全。”

话音刚落，顾顺闪身进来，他踉跄了几步，像是被谁从后面推了一把。李懂听见对方骂了一声，他本已走上通往顶层窗口的铁梯，顾顺前倾着身子几步上了楼梯，步子凌乱地登登几下，跪下去了。

“顾顺！”

顾顺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捂着胸口跪在那儿喘气。李懂心里就知道不好了，他走回去，拽开顾顺的手，那下面渗出了一点儿血，从厚实的布料下蔓延。顾顺呼吸得不太利索：

“一会儿再看，一会儿的，你快上去。”

李懂正解顾顺携具卡子的手停了停，他知道顾顺的意思，但是他依旧将顾顺往肩上架：

“好，我们先上去。”

这点小把戏糊弄不了顾顺，他挣扎着推了他一把：

“李懂！你搞清楚主次！”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睛都是红的，顾顺在李懂的膝上用力一扶：

“去！”

李懂拿起顾顺的狙击枪，转身就往楼上跑。他回过头去，顾顺倚在台阶上，他许是太疼，整个人蜷缩着，血已经开始顺着台阶往下流去。可是他没法做什么，李懂身上还肩负着许多人生命，他跑到顶层，那里有个小气窗，他架上狙击枪：

“狙击组就位，顾顺受伤，由李懂接替任务。”

他的声音发抖，瞄准镜里一直寻找不到那个火箭手的影子。顾顺的声音从通讯中传过来，虚弱得仿佛呢喃：

“......李懂，不要犹豫，也别乱想。”

在徐宏的烟雾弹用尽时，李懂终于找到了那个火箭手所在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打掉了他。顾顺坐在楼梯尽头，对李懂竖了竖拇指。他是自己慢慢移动上来的。

李懂走过去，帮他做了包扎。子弹从后背穿过，卡在锁骨的位置，万幸是避开了要害，但不知道是碰到了哪条血管，血流得止不住。

顾顺被李懂那一把止血钳折腾得剩下半条命也要疼没了：

“祖宗，你就别拿我练手了，这活是简言之该干的......”

   水塔里不通风，李懂一头的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

“他们还要有一会儿才过来，不能就这么让它流。”

顾顺从让人混沌的剧痛中挣出一点儿理智来，他握住了李懂满是黏腻鲜血的手，轻声说：

“过来。”

他知道李懂现在的心情有多焦灼，因为谁也无法接受自己的恋人奄奄一息，尤其是刚才，那种离开让人心有余悸。所以顾顺硬是从下面爬完了楼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他决不能让李懂看见自己被他留在原地后变成尸体。

那会毁了李懂的一辈子。

总得让他看得着我，顾顺想。

李懂轻轻靠过去，倚在顾顺旁边：

“等等吧，我们的车就要来了。”

枪声还在外面响着，李懂想了想，主动亲了顾顺的额角一下，对方闭着眼，仿佛睡着了。李懂不想哭，把眼角那半滴泪蹭在顾顺的脖颈间：

“先别睡......”

顾顺睁开眼睛：

“不睡，我知道。李懂，我们得换换地方。”

李懂坐起来，他回到窗前——空中支援已经来了，那些武装分子一哄而散，而蛟龙也驾驶着突击车开出了那片树林，往这边行驶，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他想了想，跑回来：

“我们从水塔后面出去。这个地方闷得我心里发慌，还是去后面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

顾顺笑起来：

“可惜了我们的二人世界。”

李懂背起顾顺，他们刚出了水塔，李懂跟徐宏报告位置：

“敌人开始撤退了，顾顺失血很严重，我们.......”

远处徐徐而来一声呜咽般的长鸣，已经要陷入昏迷的顾顺一个激灵，用尽全力揪住李懂的衣服：

“快......快跑.....”

是迫击炮。李懂往前猛跑了几步，远离水塔的倒塌范围后把顾顺压在身下，就地卧倒。他明显感到膝盖被什么磕了一下，但危机之中，他甚至没感到疼。

等到爆炸结束，他坐起来，刚才的水塔已经化为乌有了。

李懂的腿正好刺进了一根枯萎的沙柳枝，膝盖旁开了个血洞。他试了试通讯器，刚才被他和顾顺身上的披挂给硌碎了什么零件，已经不能使用了。他背起顾顺：

“得往前走，不知道还会轰炸哪里。”

顾顺在他背上含混地哼了一声。

“顾顺，你不是说过，人只要有意志力，就什么都能做成吗？”

“嗯。”

“那你的意志力就这么点儿？”

对方过了好久，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哥这才哪儿到哪儿，好着呢。”

“行，那你就这样，一直这样。”

李懂腿上的血顺着裤管流下去，但他的脚步还是一刻没停地往前走着。他跑步的时候，也是这样，脚仿佛和身体是分割的，它们只是机械地迈着，永远都不停下来。

沙地上开着花，这次是血，分不清是谁的，又或者说，他们早就互相融入了彼此的骨血。李懂不停地说着话，他不是个好说的人，今天仿佛快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顾顺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只是这一声，就能让李懂千恩万谢了。

终于，他们身后传来了突击车引擎的轰鸣声，李懂偏了偏头：

“顾顺，你听，他们找到我们了。”

“听着呢。”

那天李懂为了让顾顺保持清醒，都不知道说了多少胡话，乱七八糟的笑话，小时候的糗事，太多了，他自己都忘了。

那些话只有顾顺记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