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一行书

不过乘兴而至

© 何惜一行书
Powered by LOFTER

【双关衍生/暨房】燃心照长夜

*武攸暨×房遗爱  出自《美人制造》、《大唐情史》

*延续上篇《踏梦闻啼》设定,与历史真实人物无关,仅为双关衍生的水仙作品,谨慎阅读。

 ----------------------------------------------------------------------------

冬日的冀州,忽有大雪如倾。

提醒庶民借道的锣声自远处愈来愈响亮。一行人纵马疾行,出现在城中长街上。雪沫在马蹄下飞溅而起,远远看去,那在街上扬起的雪雾,比天上的飞雪还要更有势头。

今年的冬腊月格外冷,清晨的街上并无太多行人,多数的人都扒着窗看外面行进的马队:是驸马从猎场归来了。

临近腊月的时候,皇家冬猎,武攸暨奉诏伴驾,去了半月有余。

那时候诏书拿在武攸暨的手里,他坐在正厅愁了半日。房遗爱坐在旁侧的椅子上陪着他愁,一边吃光了大半盅芋干煨鸽脯,眼珠在武攸暨脸上咕噜了一圈,转手又拈过了茶桌上的玉带糕,扒掉上面一层糯米啃中间的砂糖馅儿。

武攸暨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让正啃得起劲儿的那位抬起头来,他手上黏糊糊的尽是糯米,就支着两只手走到武攸暨面前,弯下腰偏头去观察他的脸色:

“好侄子,你今天就是愁出花儿来,这诏你也得应。”

他站起来,一摊手:

“能有什么法子啊?”

黏糊糊的手正伸到武攸暨鼻子底下,武攸暨盯了半晌,终于是放下了愁绪,掏出帕子来给房遗爱擦手。对方嘴上依旧没停:

“不就是围猎吗?你就跟着跑跑腿儿,哄哄皇上高兴,就完了。”

这话说得简单,事情本身却并不见得如此。武攸暨眼有盲疾,本就不适合这样的活动了。更何况他身在冀州,这样大费周折的召回去,一看便是有心之举。他摇摇头:

“我只怕公主她……”

话未说完,手中一空,是房遗爱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武攸暨抬头看他,对方转头去看正厅门外的长廊,说话时那股砂糖般的甜味儿消失了:

“那就更没有法子了,公主要见驸马,天经地义。”

房遗爱本来想把这句话说得轻松些,可是字音像灌了铅似的,一出口就沉沉的落下去。他知道武攸暨为何盲了一只眼,也见过他身上那道差点危及性命的伤疤,这些都是武攸暨心甘情愿为公主受的。他不知道武攸暨如何能做到这些,但他因此而感到恐慌。

爱是能深到如此的一种感情吗?

从房遗爱接受了武攸暨的心意开始,他就担心着有一天武攸暨重拾起当初的感情,而更担心的是,当武攸暨这样爱着自己的时候,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应他。

他是如此自私狭隘的人,舍不得自己痛,更舍不得自己死。

除了这些,房遗爱想,除了这些你要什么我都尽力做到。

武攸暨是多么通透的人,他知道房遗爱忽然的失神是因为什么,便站起来:

“不如我告病不去了吧,姑姑怪罪下来,大不了领罚就是。”

  这么一说,房遗爱才想起来还有这一层。武攸暨是武媚娘的堂侄,亲缘关系如此,倒是更有些保障。这个武媚娘,房遗爱的印象并不太深,只记得有次跟着高阳去觐见,隐约旁侧有个颇有姿色的小妃嫔,期间上来添酒,听皇上唤她“媚娘”。

  却没想到几十年而已,这个女人竟然拥有了天下。

  然而男人和女人或有不同,帝王却总是一样的。血肉至亲亦可杀,何况区区堂侄呢?房遗爱将武攸暨手中的帕子拿过来擦干净手,丢回他怀里:

  “别,你还是老老实实去跑腿儿吧。”

  武攸暨还想说什么,房遗爱已经摆摆手,走出了正厅。

 

  伴驾这半月,在武攸暨看来度日如年。太平公主果然也是随皇上一同前来,那双潋滟含情的美人目终于把目光投在了武攸暨身上,他却没有了当初的梦寐以求。待到冬猎结束,他便一刻不停的赶回了冀州。

  一行人顶着朔风回到定王府。家里的侍从们早就得了信儿,早早迎在门口。武攸暨下了马,他身上披着莲青回纹织锦里的貉子皮氅衣来挡风,脸上冻得越发泛白,衬得平日里温柔和煦的面容也带上些锐气,顾盼之间眉目像是被浓墨笔锋勾划过似的。

  武攸暨大步迈进院子,搓了搓因为握马缰而有些麻木的手,环视一周,问:

  “公子呢?”

  两个常在房遗爱身边侍候的侍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庭院的曲折回廊尽头传来房遗爱的声音:

  “来了来了,怎么比信上说得早啊?”

  武攸暨闻声去看,对方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他应该是从堂屋中跑出来的,连外袍也不曾披上,只穿着件淡青的圆领绫袍,也是没有纳絮的单袍。两个侍女跟着回头,见这位小祖宗这么着就跑出来,心里叫苦。

  武攸暨垂眼带着冷色看了两个侍女一眼,却也并未出言责怪,只是迎着房遗爱走过去。院中主道都是由武康石和碎瓦拼就的花街,落雪后滑得紧,他盯着房遗爱冒失的脚步,叮嘱道:

  “小心些,脚下路滑。”

  说话间房遗爱已经到了他身旁,一把揽住武攸暨的肩膀,另一只手对着那貉子皮上下其手:

  “这间大氅是好皮子,怎么?是你姑姑赏你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堂屋走。武攸暨将那不安分的手抓下来,又把自己的氅衣脱下来披在房遗爱身上:

  “我都不知道冀州这几日下了雪,你出入不要穿得这样少。”

  他说着话,注意到房遗爱头上并不是他经常戴的那顶蟠龙镀金嵌犀玉头冠,而是极为平常的乌纱冠,贯着根沉香簪。这让他感到些异样,只好一边和房遗爱闲闲聊话,一边端详他。

  房遗爱神色如常,若说不同,就是整个人素淡了许多。武攸暨知道这个人向来极爱奢侈之风,吃穿用度都精细讲究,就连脸上的功夫都一丝不苟,时不时要敷些薄粉。

  虽然武攸暨根本看不出来。

  但许是分别了半月,许是房遗爱今日周身都与他平日里的做派格格不入。武攸暨细细观察,发现房遗爱竟然连束发的编金丝緌都换做了布緌,更不要说腰间白玉和衣角坠子,都换做了寻常百姓的最下等材质。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房遗爱冷不丁偏头问道。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口,武攸暨转身让跟随的侍从散了,自己拉着房遗爱几步迈上踏跺,进到屋里关上门。

  一室馨香扑鼻而来,把武攸暨刚要说出口的话给顶了回去。他寻着味道去看,屋内壁桌上放了个高铜瓶,里面插了两枝磬口腊梅,莺黄的花儿半开,露出一截儿红蕊。更多的花枝散放在桌上,想是房遗爱正插了两枝,就出来迎接自己了。

  武攸暨就低头笑了。

  房遗爱见他笑,得意了:

“怎么样,挺好看吧。你这屋死气沉沉的,我觉得添些彩头热闹热闹挺好。管家还拦我,非说你宝贝这株磬口,不让我折。”

 他走过去,拿起一枝花,投壶似的掷进瓶中,冲武攸暨挑了挑眉:

“大侄子,心疼吗?”

武攸暨摇摇头,笑道:

“不心疼,你折便是。”

他这样说,房遗爱反而有些窘了,默不作声的把剩下的梅花一股脑插在瓶里。武攸暨走过去,在房遗爱的额头上吻了吻。

房遗爱抬头看着他,眉间挂着愁绪。两个人对视良久,武攸暨沉声问道:

“遗爱,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摇摇头,他的那些飞扬神色都黯淡下来,变得忧心忡忡。他叹了口气,背着手转身看着壁桌上方的窗子,清晨的阳光金黄浓酽,透过象眼窗格把房遗爱的眉眼染成了斑驳的金色。他的眸子在光中极其清晰浅淡,能把那其中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遗爱,你是不是惹祸了?若是需要很多银两,不用挂怀,和我说就是了。”

  若真是如此简单便好了。房遗爱叹了口气,抿着嘴角摆摆手:

“我还没那么胡闹。”

他突然话茬一转:

“对了,你这次伴驾围猎,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你是指?”

“就是那武媚娘,哦,就是你姑姑,还有那位太平公主,没对你说什么吗?”

 猛地听见房遗爱这样称呼当今皇上,武攸暨下意识想制止,但转念想到房遗爱的身份,这时又左右没人,也就由着他了。他仔细回想了片刻,否道:

“只是寻常寒暄。公主倒是有意亲近,但是都被我推诿过去了。”

武攸暨说完,忽地恍然,急切的扶住房遗爱的肩膀:

“怎么?我走的这些天,姑姑发现什么了?还是,还是公主派人来了府上?”

“还没有,只是……”

 房遗爱挽起了袖子,武攸暨低头去看,就见对方小臂上裹了缠布,白色织物上有渗出的血渍:

“只是我前几日被跟踪了几回,前日他们竟然在城中便动手了。”

 从包扎来看,是房遗爱自己料理的,那缠布松松垮垮,应当是他一只手不方便的缘故。武攸暨见了这伤口,心里就咯噔一下。他赶忙拉他坐到塌上,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为房遗爱重新包扎。房遗爱坐下后接着说道:

“我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仇人呢?这几个人的身手和手上刀剑的制式,别人可能不清楚,可本公子毕竟曾官拜右卫将军,对于这些东西一看便知。”

  武攸暨手上停了停:

“你是说,是皇上派人来杀你?”

房遗爱闻言不由得笑起来,这一笑中的杀伐气飒沓而起,让武攸暨忽然记起,他的遗爱也是曾随太宗征战高句丽的将军。房遗爱眼含笑意的摇了摇手指:

“断没有你说得那么轻巧,这武皇派来的可是左右屯营的亲卫。”

“左右屯营?”

“哦,”

房遗爱了然的点头回忆道:

“你们现在如何称呼他们?李治继位后我倒是听说他要改左右屯营的名号,可后来我就被赐死了,也不太清楚。”

这个人在说自己被赐死时轻飘飘的,但是武攸暨却听出了一额头的汗。如果房遗爱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那就是左右羽林卫。

 动用羽林卫,确实非同小可。

 伤口重新包扎妥当,武攸暨为房遗爱放下了挽着的袖子。若房遗爱真是一般人,恐怕自己今天回来就见不到他了。幸好,房遗爱是武将出身,还是能抵挡一两个羽林卫的。只是这之后......

 正沉思间,一只手握住了武攸暨的腕子,房遗爱望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求:

 “得想个法子,攸暨,我这一年活得比上辈子都快活,我不想死。”

 眼前的房遗爱一直都不是个极有勇气的人,这一点武攸暨很清楚。房遗爱很简单,很好懂,他有点儿跋扈,有点儿懒散,生起气来也不讲道理。然而武攸暨就是很喜欢他,是比当初一眼见到太平公主的那种心动要来得更深的喜欢。

 房遗爱的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劣性,像是个什么毛绒绒的物件儿里埋着的小刺,让武攸暨的心即痒又痛。他甚至明白,房遗爱对于自己的爱里,那种对爱情从未尝过的新鲜可能大于他真的爱自己这个人本身。

 那又如何呢?武攸暨愿意对他好,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武攸暨握住房遗爱的手,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将坐着的房遗爱揽在自己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用怕,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他低头抚了抚房遗爱的乌纱冠,问:

“所以你把通身衣饰换了,是因为这件事?”

 房遗爱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委委屈屈的:

“可不是嘛,我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我平日里确实招摇,若是穿得平凡些,他们以为我是你平常的......侍从,可能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了。”

 房遗爱在停顿之后想要说的词,武攸暨心中明白。他无奈的笑叹了一句:

“没用的,我从前的府上,从没有养过那种侍从,皇上和公主都知道。”

武攸暨的手指轻轻按揉着房遗爱的太阳穴:

“你是不一样的。” 

房遗爱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

“我当然不一样,我是你姑丈。”

他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壁桌上那凌乱插着的梅枝,喃喃自语道:

“如此说来,大概是觉得杀了我,你就肯乖乖自己认错回长安去,再或者,是武媚娘知道了我的身份,觉得我是个妖邪之物......”

“你不是。”

武攸暨走到房遗爱面前蹲下来,扶着他的膝头仰头看他: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尽全力帮你逃走,让你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如此的笃定,如此的专注,让房遗爱忽然想到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去威胁哄骗甚至哀求高阳,用尽了下作的办法想要活下来。而现在,有人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虽然并未发誓诅咒,但房遗爱从他的眼睛中看得出,这是郑重一诺。

而自己什么都不必做,武攸暨不求他回报任何东西。

“可如果我跑了,武皇要拿你问罪呢?”

武攸暨笑得眉眼一弯:

“那便拿我问罪。”

房遗爱良久的看着武攸暨,然后缓缓俯身抱住了他。

 

转眼武攸暨回来了十余日。房遗爱不再像以往似的去外面玩乐,而是每天待在武攸暨的堂屋里陪着他。若是武攸暨因公务出门去,他便去书房看看书,或者在院中舞剑。那些羽林卫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只是一次点到为止的警告,随着时间的推移即将不了了之。

再过三天就是元日,房遗爱上街一趟,发觉各家各户都开始在门口挂上红色宫灯,有些上面还画了花样,虽不如宫中精致,却也稚拙可爱。

武攸暨正在听管家盘报今年朝廷发下的年俸,对此了然道:

“这是皇上特地恩准的,元日当天,各家都会在吉时准时点灯,到时候长街如昼,大家会出来拜年问好,燃放烟花。”

 管家在一旁搭腔:

“公子若是没见过,今年除夕让大人带您去街上玩儿。”

武攸暨笑着看了房遗爱一眼,将一个加了封纸的小瓷罐递给房遗爱:

“宫中朋友托人带了君山茶来,就这样一罐,你之前说你喜欢的。”

房遗爱接了茶揣在袖笼里,嘴上还是说看灯的事情:

“我倒真的有点儿想看看,这些日子实在无趣。攸暨,到时你跟不跟我去?”

武攸暨自然是点头应下。房遗爱又听管家说定王府也要挂灯,就去底下看工匠画花灯。武攸暨还忙着年末的一点公务,也就随他去了。

要说今年年末的事情,确实比每年多了些,好像上赶着似的。武攸暨怎么也不想耽搁到元日,他这个正月一直到元宵节,都打算带着房遗爱好好的游玩一番。所以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紧赶慢赶终于在元日当天将杂事和军中情况都编排清楚,武攸暨想着晚上和房遗爱说好要去街上看灯,就早早回到了王府。

然而一进门,就见府中众人都面上惶惶,一个个噤着声。他以为是房遗爱又发脾气,左右看去没见人,正要去堂屋寻,管家已经神色焦急的走上前来:

“大人,下午来了几个侍卫,带着公主府的令牌,直接把公子带走了。”

管家说得极快,武攸暨愣了一下才听清了他的话,顿时感到一股急火窜上来:

“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你们怎么不差人去知会我?”

“想去啊,但是那帮人拦在门外,说这是皇上的口谕,谁敢找您去就是抗旨死罪。小的们哪有胆子啊。不过公子问了去处,我跟到门口恰好听到。”

“快说!”

“据说是在官衙旁的一处深院,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找公子过去......。”

  话还未完,武攸暨的身影依旧消失在了门口。

  

  “我也并不想逼迫你,但既然来了这一趟,势必要给攸暨做个了断。”

  说话的男人有着一张和武攸暨十分相像的脸。房遗爱低下头去,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了两样物件:一杯毒酒,和一张薄纸。

  薄纸上寥寥数语,大概是宫中的什么谋逆动荡,要房遗爱作证武攸暨曾参与其中。旁边是笔墨和丹砂,要自己签字画押。有了这么一纸证据,武攸暨会被贬职到更远的地方,而自己可以得到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银两。和毒酒比起来,这个选择很好,最起码对房遗爱来说不错。

  如果房遗爱选了毒酒,武攸暨便依旧平安无事的在冀州,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回长安。

  这两个选择,怎么看,都是作个伪证比较划算。然而也因此,让它显得很可疑。如果房遗爱只是个平常人,可能就顺顺当当的去按手印了。

  可房遗爱毕竟要看得更明白些。光明磊落的事情他不太擅长,但这些腌臜的小把戏,他勉强也算是个行家。

  房遗爱垂眸想了半晌,走到桌前,拿起了笔。

  男人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支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房遗爱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中抬眼冲他轻笑了声,笔锋重重落下,在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随即,他掷了笔,毫不犹豫的将旁边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冷酒入喉,一路灼辣到心口。

  男人愣愣地盯着他。

  我在做什么?我傻了吗?房遗爱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的时候,还在心里不可置信。他知道谋逆的罪责有多大,并不是说武攸暨一个区区皇亲堂侄就可以抵挡的,所以这伪证到底是不上是皇上的意思,还有待考虑。可就因为这样的一个推测,自己就肯用性命去换吗?

  不是的,房遗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武攸暨得知自己构陷他之后失望的脸。或许武攸暨不会失望,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是为了活命,说不定还会很赞同这个选择。

  然而房遗爱不能。

  “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个小倌儿是个如此忠心的人。”

  房遗爱半阖着眼,投给他一瞥,转而望着已经夜幕降临的棱窗外:

“谋反这样大的事情,小人可不敢拿我家大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愿意靠着污蔑他来贪生。他是个干净的人,我不能脏了他。”

 他说到此处,转回身,一字一句道:

“但是,请回去转告皇上:就算我死,武攸暨也不会回长安去。这句话我放在这里了。”

房遗爱说罢,拱手施了一礼:

“小人还有约在身,若是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男人看着房遗爱,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嘴上称作小人,但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非同一般的矜贵,完全不是个承欢的小人媚态。

一瞬间,他有点儿替武攸暨可惜。

 

府衙门口的官建院子就那么一座,武攸暨快马穿过两条街,直奔那处。

到了门口,没有人拦着,他匆匆迈进门去,就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哎”了一声,定睛看去,竟然是房遗爱。

武攸暨不由分说地将他上下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是完好无损,才要牵着他往里走。武攸暨是真的生气了,眉峰蹙着,眼中尽是怒火。

房遗爱拦住他:

“干嘛去?都已经没事了,你现在进去也没用。”

“是谁?”

“我哪里认识,”

房遗爱推着武攸暨往门外走:

“一个长得像你的男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呢,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你以后小心些。”

两个人走在街上,房遗爱简单给武攸暨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没说毒酒的事情。房遗爱不肯上马,地上又下了层新雪,他说想要走走。说起回长安的事,他想起自己撂下的狠话,不由得笑道:

“我这个人没什么骨气,这次可算是跟皇帝叫板了,你可得给我争口气。”

武攸暨牵着房遗爱的手,可能是受了点儿惊吓的缘故,房遗爱的手抖得厉害。他点点头:

“我是不会回长安去的。你还在冀州呢,我当然要在冀州。”

房遗爱感到丝丝的疼痛从肺腑中开始延伸到全身,这时候他终于是有了即将死亡的实感。这份实感比上辈子要强烈许多,却没有那么怕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漫不经心似的问:

“那要是没我了呢?”

“那当然是去找你。”

 房遗爱心中一恸,偏头去看武攸暨,对方也正在看他,相望这一眼,像是互相等了一辈子。他终于是从这一刹那找到了自己今天肯倾付性命的答案。

就算是贪生怕死如他房遗爱,也会为了爱一个人,心甘情愿交出性命。

何如情深,不遇时千年虚度,既遇,一夕足矣。

浮雪浅浅的盖了路面一层,将之前踩得狼藉的雪地重新铺上了层干净的白。房遗爱回头看去,两个人的脚印一路蜿蜒到脚下。他再往前看去,这条街那么长,又这么昏暗......

攸暨,我的足印要到此为止了。

两个人本来是挽手走着的,武攸暨觉得臂上愈来愈沉,房遗爱将身上的重量往他这边压过来。这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歪点子和状况,武攸暨低头看着他笑起来,也由着他如此撒娇胡闹。

“攸暨,街上为何还不点灯呢?”

武攸暨几乎是拖着房遗爱,他想说你若是懒得走,就去骑马。但是还是顺着他,温煦的答道:

“快了,时辰差不多,你看不少人家已经出来准备了。”

房遗爱悠长的舒了口气。武攸暨正要说话,就觉手上沉沉一坠,房遗爱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接着脱力往下滑去。

“遗爱!”

一直积聚在心底的担忧炸雷似的轰上武攸暨的脑海,他托住房遗爱的身体想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然而房遗爱忽然提了口气,一把拽住了武攸暨的衣襟。他急喘了几口气,一口血呕在地上,在涅白里融成殷红的一洼。五脏六腑的剧痛以这一口血做引子,瞬间淹没了房遗爱。他被这痛揪着,眼里便汪着了泪,抬眼看武攸暨的时候,就滚落了满脸:

“攸暨,扶我再......再走一段,几步也罢,我想陪你.....”

 仿佛是恍然大悟,武攸暨知道了那个选择的另一个选项。他半扶半抱着房遗爱:

“遗爱,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

 去哪儿呢?去找大夫?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宫廷所赐的毒是什么,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房遗爱摇摇头,血从口中溢出来,染红了他的前襟和足下的脚印。武攸暨的眼睛通红,夜色中那双总含着温柔的眼睛,如今含满了眼泪。

不应该,房遗爱想。他不该让这么好的人流泪。
  终于,房遗爱膝头一软,力气尽了。他倒在武攸暨的怀里,回头看去,最后的几行足迹沾着点点的红,确实是到了终点。

大限将至了。

武攸暨脱了外袍裹在房遗爱身上。他曾为这个人设想过各种分别和奋不顾身,却没想过会如此场景。他太过主观的轻视了房遗爱对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完全没想过对方把自己的位置看得这样重。他吻着房遗爱的额头,哭道:

“是我的疏忽,不该是这样的,遗爱,是我错了,你别走行不行......”

夜空是一片黑,烟花和灯都还没来。房遗爱把手放在武攸暨头上抚了抚,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

“攸暨,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只有这次,是真的,心有万般不舍。他咳了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下去,摇摇头:

“说出来让人笑话,攸暨,死路是自己选的,但到了这时候,我还是有点怕。”

武攸暨紧紧地抱着他,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

“武攸暨,你得记着我,这样你就不能再喜欢别人了,只能喜欢我。我这个人又贪心,又小气,你这么好,我谁也不给。”

“......好,谁也不给。”

房遗爱在武攸暨怀里动了动,极力往前看着:

“灯怎么还不起呢?”

武攸暨抬起头来,他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混沌的一片黑暗。他胡乱的安慰道:

“快了,你等等,再等等。”

正说到此处,远处忽然敲响了铜锣声,一声声像浪似的传递到近前来。有人长声呼道:

“吉时到,起街灯——”

霎时间,长街忽如燃起了火,万家璀璨,灯火如昼,骤然亮至街尽头。

武攸暨抚着房遗爱的头发,轻声说道:

“遗爱,你看,灯亮了。”

无人回应。

武攸暨没有低头。头顶喧嚣热闹起来,烟花绽放了漫天流火。他抬头看着,那些火光包裹着他,倒映在他的盲眼里,仿若化作了灵动的眸光,仿若是谁燃着了自己,把光留给了他。

“遗爱,通明长夜,要找到你却太难了......”

 

  公主府。

  太平公主端起茶来,纱帐外的暗卫将一个药瓶奉上:

“回禀公主,毒酒已成功调换,冀州之事皆在您的意料之中。”

“下去吧。”

 

 

“不难啊,你低头就找到我了,大侄子。”

蓦然垂首,灯火阑珊处。

 

【完】

----------------------------------------------------------------------------

才不会be呢,因为圣诞节快乐啊。

祝大家万事顺遂,与爱同行。

评论 ( 27 )
热度 ( 301 )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