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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故人长绝

番外.3   山林永寂

“你们冷吗?”

阿诚抬起头来,隔着眼睫上的白霜,前头那个活泼的少年人雀跃地问他,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得意。

他呼出一口浓郁的白气,烟一样消失在他头顶的松枝间,穿了牛皮靴子的脚深深陷进雪里,他觉得脚掌酸痛,因为要用力踩住雪下的实地才能不在半山腰滑倒。身后伸出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扶住了他旁边的树,是明楼从后面走了上来:

“不冷,小兄弟,还有多久到?”

阿诚扫了一眼明楼冻得青白的脸色,伸手给他紧了紧狗皮帽子的系绳。

“快了快了,看着前面那个山头儿了没有?那就是俺们根据地……哎呦!”

这孩子边说边往上走,阿诚低头喘息的功夫,就听一声血活的叫唤,抬头看时前边儿的人已经不见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矮身,枪已经握在手里,他们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往前走,才没两步,就听前边儿洪亮的骂声传了过来:

“哪个犊子!哪个瘪犊子玩意儿搁这儿凿坑?!脑瓜子有泡吧!”

两个人松了口气,同时直起腰来。阿诚转过脸来,撇着嘴小声和明楼嘀咕:

“这也......太不正规了吧?”

明楼看着这人皱起的眉头上挂着的一小簇白冰花和冻红的鼻尖,不禁笑起来,觉得吸进肺中的冷冽空气都爽利了起来,一扬手:

“走吧,瞧瞧去。”

那孩子正在雪坑里往上爬,坑不深,他整个脸上都挂着雪,冻得直吸气,通红的脸色不知道是羞恼还是冻得,吭哧了半天,仰头问:

“那啥,特派员同志,搭把手儿呗。”

阿诚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他和明楼都伸出手来,把人从雪坑里拔了出来。

“诶呀,这后腰给我卡得,保准秃噜皮了,”年轻人一边从自己棉裤里往外抖雪,一面和明楼二人解释:

“特派员同志,你们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在俺们山里老鼻子了,有时候急行军,那谁要没瞅着掉里边了,没发现就完了……哎,谢谢特派员。”

他谢过阿诚在一旁给他从围巾里拍掉雪,一边接着往前走。

远处传来根据地暗哨发现他们后发出的一声鸟鸣——白山黑水间一声嘹亮的鹰唳。

根据地在一个隐蔽的山坳中,只是第三路军的一支先头部队的驻扎地。除了抗联的作战人员,还有些妇孺,都是周围被屠村子剩下的血脉。接待他们的是位政委,姓冯,戴了副圆圆的黑框眼镜,一派斯文地哈着气。

“岳阳同志,您终于来了。”冯政委并不客套,他的嘴唇开裂,眉间带着心力憔悴的皱痕,进了屋便握住了明楼的手。

明楼看了阿诚一眼,对方会意,开门站了出去。

“冯科长,我们在哈尔滨被特务盯上,几个城市辗转也未能完全安全,最后只好进山了。本来想去三路军本部找你,情急之下也只好劳烦你来此相见。”

冯仲云摆了摆手,他在哈尔滨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哈尔滨的境地有时甚至比上海还要严酷,日本人在那里根深蒂固的情报网把潜伏人员逼得透不过气来。

“无妨,岳阳同志,您这次来,有没有带来什么关于苏联的好消息?您知道,自从许参谋长牺牲后,我们......”

阿诚在屋外立着,山坳里虽比外面暖和些,但东北山林中的严寒仍旧冻到骨子里,阿诚蹭了蹭发麻的鼻子,又将大衣裹了裹。

“哎!哥!这儿!”

房后有人出声,阿诚回过身去,刚刚带路的那年轻人和另一个更小些的小子趴在土墙后面朝他笑,一抬手扔过来个东西。

阿诚稳稳地接在手里,还没看是什么,灼热的温度先来了,他低头看去,是个烤山芋。

“烤地瓜,先别吃啊,给你焐手的!”

两个人说完了,也不走,趴在那儿盯着他看。阿诚端详着这个不大的烤山芋,举起来向他们笑着晃了晃,意为感谢。

两个人就嘿嘿地笑了。

阿诚将这个小小的热源揣进怀里,过了会儿,那土墙后面的视线依旧在他身上停着,他不禁又回过头去:

“小兄弟?”

“哥,你们那嘎哒有俺们这儿冷吗?”

又是这个问题。阿诚哭笑不得,点头道:

“没有,你们这儿冷,特别冷。”

仿佛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两张冻得皲裂的脸上露出满意甚至是有些得意的笑容,他们在让人无法忍受的严寒里哈着白气,雀跃又肯定地道:

“那可不,今年老冷了,听说前两天后山那屯子来了队鬼子想屠村,愣是给冻回去了!哈哈哈!”

他们边说边比划,伸出因生满冻疮而红肿变形的手,神采飞扬。阿诚明白寒冷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因为它为他们的敌人带来了麻烦,但他却有些无法笑出来。

明楼和冯仲云谈完了事情,一齐从屋内出来,阿诚从他身后跟上来,明楼插在大衣口袋中的手忽然就被人塞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烤山芋,皮已经皱了,俨然被人焐了一段时间。

明楼抬头看去,阿诚朝他挤了挤眼睛。

 

晚上,根据地怕他们两个南方人士住不惯,将火炕烧得烫人,阿诚在上面铺了四层被,依旧被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那边明楼仰躺着,半天也不动地方,他不禁奇怪,悄悄将手伸进明楼的被里,想探探温度。

“做什么?”

冷不丁一声问,阿诚手一顿,接着硬伸进明楼背下面:

“你没睡啊,我说呢,你不热?”

“不热,快被煎熟了。”

黑暗里传来阿诚的笑声,明楼不禁也微笑起来,将枕头挪到阿诚旁边,两个人并排躺着,良久,明楼叹了一声:

“东北的军队尽量往苏联撤吧,留存的队伍,要打散成小型游击队在山中活动。”

阿诚握着明楼的手,在他小指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捏着。他心中也沉重,这次撤退,无疑是对东北抗战的一次重大打击:

“没别的办法了吗?”

明楼没答话,只是说:

“这几年,抗联的长官牺牲了多少,接力似的,一个又一个,记名册在我手上,人命沉得坠手......”

阿诚不再说什么,将明楼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行,那我们尽快动身出境。”

身下虽然是热的,但屋中依然寒冷,明楼将冰冷的鼻尖贴在阿诚的耳侧,睡去了。

 

翌年春日,明楼和明诚在中苏边境,接应了第三路军的受训部队,里面并没有他们当初留居过的那支先头部队的身影,据新的先头部队说,那支部队在作战中撤入深山,被日军围剿,无一生还。

去集训基地的卡车是苏军提供的,平原上的雪还没有化,春天的阳光却已经很好了,春风依旧寒冷,将雪沫扬起,像飞扬的雾。不知道谁先起的头,队伍唱起了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时候……”

回头望去,东北的山林立在远处,安静地看着他们。

END.

送给大家一篇东北抗联的小番外

给大哥换了个化名【岳阳】,因为岳阳——楼。

阿诚哥表示好冷的梗哦,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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