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一行书

不过乘兴而至

© 何惜一行书
Powered by LOFTER

【楼诚】故人长绝

第六十六章  吾心知之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停在了石门的临时火车站。

临时站点设在城外的一片开阔田地旁,邻近可能还有个小村子,能看到零星几个瘦削的老乡挎着藤篮兜售几个山芋,北方的春天像徒有其名似的展示它的低温,阿诚一路看过去,农民赤裸而遍布冻疮的脚和日本兵的军靴一同踩在泥地里,带着一种孤立无援的寒酸。

石门下来的乘客不多,阿诚一行顿时变得分外引人注目。三个正值壮龄的男人,高大,挺拔,器宇不凡,怎么看都和凄凉的战时气氛不符合。

通行证和特别身份证明都是伪造好的,阿诚将它们递给日本人检查,自己装作漫不经心的转身去看明楼。他们并不一起下车,明楼有自己的身份。

出站口有两个闸口,明楼在另一处检查,目不斜视,甚至和站在旁边的日本翻译聊了几句闲话。在很多时候,阿诚都会为明楼的这份无所畏惧的镇定感到不可思议。

“先生,请您打开您的工具箱。”冷不丁的,负责检查的日本人说了句生硬的中文,目光精确的勾住了阿诚手中的小木箱。

“哦哦,”阿诚顺遂的点头,利落的掀开箱盖捧到日本人的面前,那里面是摆放整齐的各种测绘画图的工具。

日本人看了看那些铁质的工具和说不上来的零件,狐疑的目光扫在人脸上。年轻的工程师有双让人信服的圆眼睛,温煦又坦荡地为它的主人辩驳。日本人伸出手拨了拨那些东西,并无什么发现,一挥手放了行。

那边,明楼已经过了栅栏门,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在通往石门县城的土路上。

阿诚在栏外站了片刻,鹤澜也走了出来。他还提了个篮子,里面是几块熟洋芋和一个土鸡蛋。这是阿诚刚才出站前招呼个老乡买的,鸡蛋还分了日军两个。

工程师是哪里都需要的人才,尤其是为日本人工作的工程师。阿诚和鹤澜显然收获了这些日本兵的好感,在石门下车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些兵也三两成群的开始解散,一直到下列火车抵达。

对于这只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买过来的食篮子,并没有检查。

阿诚和鹤澜走上土路,拐过一个弯,从食篮子的麻布下面掏出他们的枪。那是阿诚在买的时候塞进去的。鹤澜的鼻尖全是汗,低头仔细把自己的枪别进裤腰,声音劈出几个小叉: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这样干过,你们上海的同志是不是都这么豁得出来。”

阿诚哭笑不得:

“我也是第一次。”

以前也就是捡块手表,翻翻文件,杀个证人,送点炸药。

明楼先他们一步进城去找水把头,阿诚和鹤澜只需要带着伪造的那份证明去找间客店住下,等待明楼的联系。

越走越回去了。阿诚坐在房间的窗边看下面大街上匆匆的百姓,心里暗想着。以前明楼只部署就可以,现在反而又回到了当初在法国那会儿,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阿诚叹了口气,胸中撕裂般的疼痛又一次袭扰了他,让他十分懊恼。

快些好吧,这个身体。

 

仲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翻山越岭而行。树木才刚刚有那么点儿掐尖的绿色嫩叶,闪着鲜亮的油光。这样旷日持久的苦行并不是一个特工的身体素质可以维持的,然而可能连明楼都不甚了解,阿诚在伏龙芝曾参加了侦查兵的特训。

“如果你无法承受作为间谍的工作压力,那么伙计,跟着我,以后你还可以改行去做侦察兵。”

那时训练阿诚的教官这样和他们说。那是个拉脱维亚人,带着土库曼民族独有的狂放和热情,现在可能正在苏联的战火中高唱战歌。

如果是一个健康的明诚,这样的路程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伤痕累累,心力交瘁。前一阵的事情熬干了他的精神头,有些时候,他趴在明楼的背上昏昏沉沉的发着低烧。明楼总是沉默的走,阿诚能感觉出,这个人的背上除了自己,还有许多无法卸下的重量。

又是一个黄昏。

阿诚的发热一般从下午开始,黄昏结束。他迷迷糊糊的醒转,眼前恍然是灿烂的亮光,让他睁不开眼。明楼动了动肩膀,是在叫他,阿诚含混的“嗯”了一声作答。

“阿诚,你看。”

明楼的声音平静中带些鲜有的波澜,阿诚闭着眼,在明楼的后脖颈上磨蹭了两下,终于肯歪着头露出迷蒙的眼睛来。

景色来到眼睛里之前,先抵达的是山风。仿佛早就等待在阿诚身边似的,他一睁眼,风就吹开他汗湿的发,气流“呼”的撞在他的额头上,凉而清新。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上了一座挺高的山,砍柴人走出一条崎岖的山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他们正走在当途,已快接近山顶。这是连绵的山峦中最边缘的一座,再往西是一片平川,长河从那边绕山而来,一个回环,往东而去。对面也有山,山里落着半个太阳。

平原已经不被阳光所照,此时陷入靛蓝的暮色中,可山上边,一片橘红的晚霞穿山而过,往这面蔓延而来。阿诚有些晃神的看着,眸子被映成赤金色,那片温暖的火好似要从天边飘过来拥抱他。

“大哥,”鬼使神差的,他低头伏在明楼肩上,低声问:

“到了延安,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

“对,你想做的。”

明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音,思考良久,直到那夕阳落尽,只给山峰镶了道金边,才说道:

“想在抗大做个教书的。”

话音宛如一声叹息。

 

明楼发誓,那天他在山上说出那句话时,并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么个局面。

半个月前,夏天刚刚要开始的时候,他们到了延安。遍布的黄土,绿色不多,希望却不少,到处是昂扬的气氛,抗大的学生们每天都有宣传抗战的文艺活动,或是话剧,或是聚会。

他们的到来低调而隐秘,像是从远方来了两位不知姓名的客人。他和阿诚都是假名字,假身份,是沦陷区某知名学校的老师,这竟然奇异的与明楼的设想不谋而合。他们汇报了情况,然后等待北平中共特科那面的电讯指示下一步工作。

一个伪装者可以在任何地方用他需要的身份生活。明楼和明诚饶有兴趣的开始了他们短暂的“教师”生涯。

抗大是军政大学,明楼既不教经济,也不教法语,幸而他的历史学得极好,见解精准又独到,人又绅士风趣,很得学生们的欢心。

然而这份欢心是对于师长的,阿诚同志那头的情况倒略有不同。

 

明楼站在窑洞外,看着里面欢歌笑语,阿诚周围坐了不少年轻人,和他高谈阔论,时不时还有女孩子拉着他去跳一支欢快的舞。阿诚的眼睛闪着光,笑容能从窑洞里一直照亮到明楼身边的夜色。

这是适合阿诚的。明楼想。年轻人,高歌,理想和一支舞。没有谁比阿诚更有资格拥有这些,他从血里汗里挣过来,他应当这样快乐。

但是不能和女孩子拉手。

明楼眼看着阿诚和朝气蓬勃的女孩子拉着手跳舞,心情不是很好,窑洞外篱笆上的枣刺叫他摘个精光。他不方便参与年轻人的活动,老师代表着威严和无趣,再受欢迎的老师都一样,明楼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煞那个风景。

可阿诚还不出来。

阿诚是明楼的助手,偶尔也做一下代课老师。与其说是师长,却更像是学生们的朋友,比如在明楼严厉的批评和布置繁重课业的时候,阿诚与他们沆瀣一气,帮他们讲讲好话。

于是这时候,眼看着门外的岳教授脸色黑得融入夜色,几个学生笑着叫阿诚:

“小陆老师,小陆老师,岳教授来等您回家呢。”

阿诚和小姑娘跳完了舞,优雅的一鞠躬,搞得小姑娘红了脸,灰色军帽下的小羊角辫子都高兴起来。阿诚跟乐倩文那种成了精的小姑娘待得久了,看着眼前这些单纯开朗的小丫头,打心底里觉得珍贵非常。

他听了学生们的喊叫声,回头看去,明楼就站在院子当中,窑洞的光透出去,朦朦胧胧得打在明楼身上,把明楼的笑容照的更加温暖。

“回家去。”

明楼轻声说。

周围的喧闹仿佛潮水忽的退去,阿诚安静的站在屋中和明楼对视,笑了。

我挨过刀枪,挺过病痛,转山转水转佛塔,就是为了来见这一刻的你。

吾心足矣。

 

阿诚出了学生们活动的窑洞,和明楼并肩往他们的住处走。明楼从战士那里领来了军外套,夜里风凉,拿来给阿诚穿。

他的病还没有好,又一直奔波在路上,肺部积水造成的感染有些病变。阿诚接了衣服披在身上,一下从刚才光芒四射的青年变成个小老头,背着手走路的样子像是政委:

“怎么不进去?”

“地方小,我进去怕你跳不开舞。”

“啊?”阿诚疑惑的转头盯着明楼看,茅塞顿悟,把自己的手塞进明楼手里:

“诶呦,快抓着吧,你的。”

明楼反倒气笑了,点点头:

“嗯,就是我的。”

虫开始鸣,今晚的星星真多。

TBC

不如跳舞,教历史不如跳舞

小明:你们在延安秀恩爱,而我在北平独自带着崽

鹤澜:我是一只突然就飞走了的鹤

评论 ( 140 )
热度 ( 1035 )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