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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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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故人长绝

第五十八章 归处有星火

明楼谢绝了上午在76号的聚会,让车跟着,自己独自在街上走。

初春向暖,鹅黄,樱红,新绿。明楼深吸了一口气,弄堂里升着的小铁炉把木炭燃烧的温馨味送进他的胸腔。他闭了闭眼,睁开后还是春日里生动的沪上。

只是阿诚又离开了。

于是黄是沙,红是血,绿是堵塞在心中的一池铜锈般的死水,那吸入肺中的熏烟味成了回忆的引子,让他恍惚看到北平廊上燃着的药炉,烟雾在胸中困苦绵长,飘聚成熬药人的影子。明楼抿着这苦涩从长街上走,再一次陷入自我诘问的怪圈中,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反复的想,当初阿诚是怎么牵扯进来的?是因为自己带他去法国读书?是因为自己曾经不经意间带出的主义色彩影响了他?再或者,是因为自己把阿诚带进了明家?

不是,都不是。

他还记得和阿诚在法国碰头时的情景,花房后楼,楼梯口,电光火石间的,阿诚从暗处闪身落下,冷冷的与他交手。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身经百战的青瓷了。他与烟缸相识,进入组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异国独自决定的。在明楼还认为他是个婉顺且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孩子的时候,阿诚已经和他并肩而立了。

那时候自己怎么做的?哦,他想揍他来着。纵使再多家国天下的大道理摆在面前,纵使他恨不得四万万人同声起,可他除了是个革命者,还是个哥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条路是有多么苦,多么危险。所以他悲痛愤慨,急火难抒。

那时他对阿诚说,别怪他。可现在,是他在怪自己。

早知今日这么苦,早知今日这么难......

却也并不肯回头。

路过沐恩堂,大概是做礼拜的日子,教堂开放着,明楼从门口经过,刚巧有人推门出来,脚步惊起门前成群的鸽子,呼啦啦的从明楼耳边飞向天空,让他从思绪里惊醒过来。他偏过头去看,透过纷乱的羽翅,敞着门的教堂里灯火通明,圣殿尽头,受难的耶稣俯瞰世人。

明楼的另一身侧,是日军集结士兵的卡车轰鸣着开过,刀尖林立,带着中国人的血指向天际。

众神寂静。

明楼的司机跟着自家长官身后慢慢的开车,好长一段路,人都没有上来的意思,他当然是不敢催长官的,但依然有些焦躁。眼见明楼又停在的教堂边,他紧张的看着,却看到明楼忽然的笑了。

他从不知道笑是个这么悲伤的表情。

大汉奸也不好当啊。小司机蹭了蹭鼻子,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说来奇怪,阿诚在北平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是半年,但重新踏上它的土地,并不陌生。它和上海总有些共性,一个新奇张扬的吸纳所有,一个温和古旧的包容一切。

下了飞机,和华北特高课完成交接后,阿诚就被推走了。他全程都被蒙着眼睛,交接的人在远处说话,声音模糊不清。

拆了绑着的尼龙带,又摘下了眼睛上的遮布,阿诚最先看到的是远处和人交谈的人,是“二顺”。有人蹲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阿诚刚睁开眼,迎面一阵大风卷着黄沙吹过来,迷了眼睛,他于是“啧”了声,又闭上了,只皱着眉哑声道:

“看什么?比对手法呢?”

“学习学习人家的拷问技术,”付元士笑出了声,站起来招呼:

“带人上车。”

和他一起的除了两个特务科他自己组的人,剩下便都是华北特高课的士兵,这次之所以让付元士跟着帮忙,也是武田课长特别允许的。

阿诚被付元士说的两个人架上一台军用厢式车,“二顺”坐在副驾驶,其他人都坐在车厢里。付元士带来的两个人在他两侧坐下了,而付元士本人则坐在了他对面,剩下的地方那些日本兵随便坐着。

阿诚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现在已经是极限了。飞机抵达北平是下午,他的发热如约而至。车在郊外行驶,路不平,颠得他浑身的伤口剧痛,但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车厢内的气氛怪异,左右两个人紧紧的挨着阿诚,这是两张陌生面孔。特务科所有人他都有印象,这两个人显然不是。

车厢里没人说话,偶尔有人咳嗽一两声。付元士抱着肩膀歪靠在那儿打盹儿,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欠揍劲。阿诚有点疑惑,许池那小子最爱凑热闹,这次竟然没有来,有什么事耽搁了?北平的局势怎么样,这次营救会不会对渡鸦的活动产生影响?

正满腹疑虑,咯噔一下,车不正常的颠了颠,右侧后轮安静中发出一声诡异的轻响。

阿诚撩了下眼皮,和睁开眼的付元士对视了一眼。

车越发的歪斜,可能是高速行驶的原因,除此之外并无故障,司机咕哝了两句日语,试图刹车。付元士站起来走向阿诚身后封闭的窗户,拉开小活动门往外俯看:

“嚯,后轱辘掉了啊!”

说这话的当口,他趴在窗子处,正好将阿诚笼罩在自己身子下,除了左右二人,谁也看不到二人在干什么。

阿诚感到有冰冷的金属触碰了自己的手背,他反手握住,手腕一翻,将那东西藏进了衣服里。

是枪。

车停了,没有了动力的牵引,右面立刻挂了底,车厢里的人都被严重的倾斜给晃了一下。付元士站稳了,嘱咐车厢里人看好明诚,自己率先下去查看。

司机正蹲在车轮旁边和那“二顺”用日语嘀嘀咕咕,“二顺”的名字叫木野游太,从明诚家里做了几个月的眼线,此后被反日分子陷害通缉,现在重新连线,回到华北特高课为武田工作。

然而真正的木野游太早就是城外树林中的一把枯骨。

付元士弯腰看了看,问二顺:

“怎么样木野先生,修得好吗?”

二顺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摇摇头:

“难说,承重轴断了,可能要派人去城里找人拖车了。”

“这可不好办啊......”

两个人一筹莫展的研究着,二顺低头看了一眼埋头修车的司机,给了付元士一个手势。

阿诚在安静等待着。

付元士出现在车门前:

“哥几个,下来帮帮忙,要不今儿晚上可能要睡野地了。”

几个日本兵面面相窥,留下两个在车上,剩下的鱼贯下车了。坐在阿诚身边的两个人没动,车外传来喊号子拖车的声音,阿诚抬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日本兵。

“嘭——”的一声,车外枪响了。

枪声仿佛一个号令,阿诚旁边的两人瞬间暴起,狭窄的车厢里,对面日本宪兵的步枪根本施展不开,等到反应过来去拔腰间手枪,已经是来不及了。

有人扑到阿诚旁边想要按住他,一抬头,顶上把黑黝黝的枪筒,拿枪的手上俱是伤痕,可非常稳。阿诚虚弱且平静的看着他,开了枪。

车里车外是一场混战。

阿诚喘着粗气从车上跌跌撞撞的下来,正看见付元士拿枪灭口最后一个躺在地上的敌人。付元士捂着右手的手腕,大概是中了枪。他抬头看见阿诚,扬了扬下巴:

“行啊副科,还能干架呢。”

“早就转正了。”阿诚气若游丝的强调了一句,二顺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你好,青瓷同志,我是鹩哥,这次奉命与渡鸦同志合作完成对你的营救行动。”

敢情共产国际是个鸟儿窝,付元士在一旁撇嘴。

阿诚和鹩哥握了手,刚刚那两人也下了车,手里是拿着个红色的纸包,展开是个孔明灯,他们将它点着,那灯就飘飘遥遥的飞上天去,刚刚飞出树林,忽的被一枪打落了下去。鹩哥目送那灯落到看不见的树林深处,才说:

“行了,接应的人看到了,我们去永定门。”

阿诚被付元士搀着,边走边问:

“组织这次要我去哪里?”

鹩哥匆匆走在前面,闻言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他眼睛发亮,笑道:

“延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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