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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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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故人长绝

 第三十九章  四十分钟内的逢生和死地

光照在茶杯上,褐色的浓茶因此有些透亮的殷红,水还温热,一缕水汽安然的融进阳光中不见了。

明楼向后退了几步,给蔓延的血迹让出空间来,它们渗进地毯的纹路,仿若藤蔓攀附着纤维。最浓重的地方把厚毛料浸透了,明亮的光照下漾出黯哑的水光。

茶针上一缕蜿蜒的血从针尖儿上滴落,明楼走到茶桌旁,将它放进茶杯中搅了搅,那几缕血色便在茶中飘散融没了。

那一枪打在江朝宗的椅背上,原本是想为之后明楼回返上海做一些准备。江朝宗和余晋和本就有间隙,江朝宗如果认为这事情是余晋和暗中授意的,两人之间必有一场厮杀。这个时候明楼若同余晋和搭上线,游说他和王揖唐联手,从而让北平甚至华北完全脱离汪精卫的掌控。如果这一步棋走得好,不但劳燕计划打开了第一步,最重要就是明楼的回沪之行,凶险中还有一丝胜算。

可没想到弄巧成拙,江朝宗吓破了胆,竟和寺内寿一交换了隔间。

这场刺杀的尖刀立即变成了双头的利刃,杀死寺内的同时,也深埋进明楼的胸口。可他还是动手了,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将没有办法再接近寺内寿一。断刺和破冰已经牺牲了许多人,无论是精力还是生命,都辜负不起。

明楼将茶针放回原来的位置,又细心的将两个翻倒的茶杯摆放整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算了,就这样吧,已经太累了,不如放手一搏,鱼死网破。

他稳站在茶桌旁,如一座静谧的雕像,浴光而立。

“有时候,我是说某些时候,我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软弱......”

仿佛入脑一根锐刺,明楼猛地一动,转身绕过地上扩散开的血迹走到门口。坐以待毙不适合明楼,总有办法,他必须要有办法,他不能把阿诚一个人留在这个烂摊子里。

蓦地,明楼握住门把的手顿住了。他听到有人走到了房门外。

是寺内的副官回来了?!

他闪电般握住了腰间的枪把,拇指推开保险,肌肉收紧,整个人向门后的位置轻悄的一靠,将自己隐藏在了别人进门不会看到的死角里。

充斥着血腥味的寂静房间里,响起了缓慢的,悠然的叩门声,仿佛门外是个礼貌的绅士,连敲门都带着些他独有的不足以让人发现的细微节奏。它们连在一起,是一组简短的密电码,意为:

渡鸦。

明楼的手依旧没有放开枪,他稳了稳神,平静的将门拉开了。

门外,是山田一郎礼貌的笑脸。他站得很直,微微向前欠了身,仿佛嗅到了什么气味,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还没起身,目光便一挑,和明楼对视上了。

皆是意味深长的一眼。

“明长官,冒昧的打扰您和寺内将军,我的叔父山田诚志听说您是他的师弟,想邀您一叙,不知您能否同意。”

一郎一副谦逊的晚辈样子,两个相似样貌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谈话,在旁人看来莫名的有趣,几个来回走动的饭店伙计和特务科人员都好奇的打量他们。明楼迟疑了一下:

“这......”

他友善的向路过的一位特务科组员做了个询问的表情,轻声问道:

“安全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示意这位组员在门口等他一下,自己将门虚掩上,回到了屋中。一会儿,隐约听见他和屋里的寺内在说什么,接着他穿戴整齐出来了,要求这位组员保护着两人一同前往了山田诚志所在的隔间。整个过程,他的神经都高度的紧张着,寺内的副官随时会回来,如果在他进入山田诚志的房门前被人发现寺内的死,那么一切便完了。

山田诚志正在屋中等候,他对明楼这人早有耳闻,那是经济界响当当的俊杰,自己在巴黎的好友来信中也提到过这个人物,这几天惊鸿一瞥,确实不一般。而这个人的样貌,竟与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子相似得惊人,为此,山田诚志经常用明楼来训斥讽刺一郎,对于明楼,更是生出一份亲切感来,一直想要同他好好见上一面。

所以今天难得有机会,而一郎又说与那明副科长是朋友,正好可以给明楼递个话,这才促成了这次见面。

对特务科的组员表示了谢意,明楼走进屋中同山田诚志握了手,身后一郎将门关上了。咔哒一声响,明楼的心也轰然降落。

脱身了。

背后一阵冰凉,明楼这才发现西装内的衬衣有些汗湿。他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自己还是老了,有的时候能面对紧张的局势,精神可以承受,然而身体还是提出了抗议。

这个时候,渡鸦这小子就显得尤为碍眼。

接下来,寺内的死晚一分被发现,自己就多一分的安全。

交谈了一会儿,外面终于传来了日语和嘈杂的吵闹声。明楼看了看表,和一郎对视了一眼,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足够。

这副官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四十分钟前。

阿诚从东兴楼出来,自己的三个组长都没了影子。他走得飞快,有个组员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街上宽敞,阳光炽烈把水门汀的路照得灿白,晃得阿诚眼前昏花,全都变成明台在76号被处决的场面。他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到妓馆东侧,把山田一郎从宋石新手里拽过来甩到一边儿:

“你拎着他有什么用,出了事儿算谁的?”

宋石新正要跟着人往楼上走,一回头见了阿诚,“诶呦”一声忙搀住他。山田一郎不满的看了他们一眼,自己出了妓馆跑回东兴楼去了。

阿诚的左腿使不上劲,借着楼梯扶手的力,也跟着宋石新他们往楼上赶。绷带早就洇透了,血迹把深褐色的西装裤子染成浓重的乌黑,顺着裤管往下一点点的渗。

宋石新看得自己大腿都疼,他跟了明诚几个月,知道这小子少爷脾气一上来就是个倔,也没法儿劝,认命的跟着他走在后面。

二楼上到一半,阿诚自己停下了。宋石新看了看阿诚像是刷了层灰的脸色,小心的问:

“副科,您这......”

阿诚摇摇头,几不可闻的喘息着说道:

“下去吧,上不动了......”

嘿,说什么来着,您刚才逞什么能个儿啊!

宋石新腹诽一句,又把明诚从二楼一步步搀下去了。

阿诚也是刚刚才想到,明台肯定不会乖乖留在楼上等着抓,这个方向本身就是错误的,他不如在楼下正门口等,明台机灵,又不知道组织怎么安排的他,但肯定有法子。

他下楼也快,说是宋石新搀着,但基本上蹦跳着就到了妓馆外头,还没走到正门,突然“哗啦”一声响,大前面玻璃被人凿碎,一个身影飞快的从楼里面钻了出来,迎面就往他们的方向跑 。

阿诚下意识的握紧枪看过去,认清了人,心上像被刀子一剜,痛得脊梁骨都是一颤。

小满啊......

对方一愣,没想到跟阿诚碰了个对脸,转身就往回跑,半道又被堵住,小孩子灵活,腰上一扭就跑到了南边的大街上。

宋石新本来举枪要打,但毕竟是个孩子,他就愣了一下,这么一会儿,人就跑远了,他扭头问明诚:

“副科,怎么办?追吗?”

这时候几个便服的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嘴里嚷嚷着日文,顿时一大半的日本宪兵都往小满逃走的方向追去。

阿诚看到那几个便服,就知道情况不好了,那是华北特高课的人。他忙抓住刚跑到这边的许池:

“那几个嚷嚷什么?”

“头儿,那小孩儿好像是什么联络员?什么玩意儿啊?扯!”

一听到“联络员”三个字,阿诚的汗立刻下来了,但他本就受伤淌着虚汗,也没人觉出什么不妥来。他一推宋石新:

“怎么不追?管好下面人,这个别又被哪个蠢货打死了,快去!”

许池看宋石新走了,也要跟上,被阿诚一把拉住,这个时候他余光看到,没有守军的正门有几个妓馆客人已经趁乱跑了,其中一个身影很熟悉。他看那人一闪进了巷子,才拍了许池一下,对着正门喊到:

“都别动!”

许池回头一看,这才明白过来,忙调动周围几个队员过去重新将人控制在妓馆内。几个跑到大路上的客人也被赶了回去,明台走的方向偏僻,被人忽略了。

明台脱身了,阿诚却一点儿都没有松气,他浑身发冷,鼻腔里的呼吸却灼热,这是高烧前的表现。可他没有时间管这些,提了一口气硬撑着往前走了几步,不成想迎面又看到个熟悉面孔。

是寺内寿一的副官。他和两个留守的士兵交谈了几句,又往小满逃走的地方看了几眼,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眼看他决定放弃前往,转身又往东兴楼内走,阿诚心上倏地一跳,闪过一丝异样,他来不及细想,就扬声招呼了那副官一声。

阿诚记性好,这人的姓氏又好记,被提及一次就让他记住了。那副官知道几句中国话,这时候就站住了,疑惑的望过来。

阿诚走到他面前,笑了笑:

“月见长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副官认得阿诚,向他敬了个礼,然后用一连串的日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许池可算有点眼力了,翻译给阿诚听。

阿诚低声跟许池做了简短的指示:

“拖住他。”

“啊?”

“让他去妓馆里亲自检查,这次万一没抓到那个狙击手,这个人应该可以说得上话。”

许池恍然,他虽然有时候缺根弦,但关系到自己的事情总是能做好。月见本来就是出来打探情况的,听了许池的话也觉得应该亲自去看一看,便欣然应允了。

只一刻钟,月见就找到了明台狙击的那间房子。

有了收获,月见就要回东兴楼通报给寺内寿一。阿诚又拦住他,让许池和他说明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建议寺内将军立即离开,转移到安全地方去。毕竟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不安全的事件,而寺内的演讲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公开讲话会有百姓的参与,人一多形式就更加复杂,政府方面不建议寺内将军继续处在这种危险环境中。

月见对寺内缴获电文的事情是知情的,他心中不屑面对这群支那人无谋的蠢像,也嘲笑他们胆小怕事的作风。但他也不说明,毕竟这场寺内将军布置的狩猎已经看到了成果。

他傲慢的听完许池的一通劝说,摇了摇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走回了东兴楼。

这人的身影消失在二人面前,阿诚已经尽了全力拖延,他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小满的事情让他心中承受了太大的打击,如果明楼这里再出问题,他就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车笛声响了起来,刚才被阿诚叫去借汽车的许池回来了,阿诚的腿走不太快,小满也不知道能不能甩开这些人的围追堵截,他们只能驱车追赶过去。

车头一转,载着阿诚往南边街上驶去。

 

寺内寿一所在的隔间内很安静,月见走的时候那两人正在喝茶,将军对茶道感兴趣,想必正在和明先生讨论日本高深的茶道。

月见轻轻的敲了门,没人应。

他有点不安,又加重了力道,还是无人。不安强烈起来,月见道了声“失礼”,推开了门。

闻惯中国人鲜血的鼻子又一次嗅出了血的熟悉味道,副官冲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血泊中的寺内。

狩猎确实结束了。

 

小满的逃跑轨迹是很明显的,汽车沿着一片狼藉往前找,有些窄巷进不去,就从旁边的街上绕行,地上经常有饥饿的平民在捡拾混乱中被碰翻的一些食物,车响着笛驱赶他们,车轮压过一地彩色的传单。

阿诚的意识有些混沌,他突然听见许池骂了一声,一下惊醒过来,从车窗望过去,前面一栋四层小楼的楼顶,小满的身影像一只折翅的鸟儿,飞速的坠落了下去。

阿诚本就有点模糊的视线更模糊了,他硬挺的坐在后座上,无声的一闭眼,将悲鸣压进似要炸裂的胸腔里。

TBC

十二点前,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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