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猎人
子弹擦着寺内寿一的脑袋,直直打在对面江朝宗的椅子背上,木屑迸得四处都是。
江朝宗反倒没什么事,他正在心里腹稿一会儿的讲话,忽然听到门口明楼叫他,他身材臃肿,回头时基本上是费力的把整个身子歪扭过去,才刚看到明楼的西装一角,就感觉背后一炸。
明楼被枪声惊得一顿,脚步一转,霎时间从门口退了出去。
他躲在门边疾呼了几声,叫屋里的人退出来。从他的位置去看,走廊外大厅的特务科都往对面楼奔去。阿诚持着枪跑过来,步伐紧凑而利落,只是腿上隐隐开始渗出血迹。他紧绷着脸,在门口极快的将明楼上下打量遍,伸手挡了他一下,然后自己一脚跨进门中。
玻璃破碎了了一地,他望了望窗外,发现日军守护在街上的一个中队已经往对面的楼门口聚拢了。这样不行,他要给狙击手争取出撤退的时间和路线。阿诚站在窗边,时间逼迫着他快速做出反应,腿上的伤突突的跳痛。得想个办法,难道大哥没有想到这一步的办法吗?
阿诚心中一阵急火,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上。
是山田一郎。
山田一郎从最开始就算不上什么太重要的人物。他只不过是个借了叔父的光来凑热闹的纨绔。从丰泽园出来,他就显出些恐惧和后怕,屡次暗示叔父要先一步回家去。山田成志自然是不允许的,这个孩子向来是这样没出息,这个时候退却,简直是当众丢自己的脸面。
所以一郎不情不愿的跟从众人来了东兴楼。
枪响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外和一名同乡的日本士兵扯闲话,闻声吓得躲到了士兵的身后。一时间混乱极了,那名士兵推着他进到楼中,他抱着脑袋往屋里窜,一边四处乱看,生怕哪里过来一颗子弹要了他的命。周围迎着跑出去的特务科和日本兵被死命的往旁边推,同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已经迈进门槛的一郎突然“啊”的一声,连声惨叫:
“他在那儿!狙击镜的反光!他看到我了!他要杀我了!救命救命!”
宋石新刚从丰泽园那一摊子烂事里脱身,就一脚又踩到了这么个泥巴地里。他正走到山田一郎身边,叫这小兔崽子嚷嚷的一个头两个大,一把就把人拽到跟前来。山田一郎闭着眼睛乱躲,猛然间被人一下提起了后衣领子,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吹胡子瞪眼的拖着他往外走:
“瞎叫个屁啊,枪声都没您吆喝的亮堂,在哪儿呢,给我指出来。”
“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行行行,甭提您那点儿光荣事儿了。”
宋石新知道这年轻人是谁,上次山田一郎被他叔父当着特务科的面扇了巴掌,谁都知道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草包,不得他叔父的喜欢。
两个人走到街上,山田猫在宋石新身后,指了指对面妓馆小楼的三楼顶层,又向路过的日军中队士兵们用日语重复了几遍。
一时间大半的人都往东侧的楼梯涌去。
看到山田一郎的一瞬间,阿诚被挤压在缝隙中的心脏得以有一口气的喘息。他快速收拾好情绪,匆匆在窗台观望了一下就转身开始让各位官员撤向更安全的走廊。大厅太空旷,不便观察四周情况。这些大人物的有些自带了“管家”,此时都赶了过来。
走廊一瞬间就拥挤了。
这么密集是不行的,阿诚提高声音,安排各位高官到各个隔间去休息。他能从众人的议论中听到不满,但发生了如此多的意外,寺内寿一依旧泰然自若,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拄着自己的佩刀,眯着眼睛观察众人,不发一语。
他在寻找。
整个事件像是寺内寿一的一张网,他缴获了密电,知道无论多凶险,自己也不会死在这里,中国的特工们以为他要去东南亚,那支真正的刺杀小队正等在马来西亚的热带雨林中。
然而他不会被逼迫提前离开,也不会去马来西亚。而中国的特工们,将会为他们这个愚蠢的决定复出代价。
他不会恐惧,他是猎人。
阿诚第一眼就朝寺内看去,他是这里最重要的人物,自然把最安全的位置让给了他,隔间不够,每个人都要分一些,明楼主动提出和江朝宗分一起,但江朝宗毕竟受到了惊吓,觉得这次是冲着他来的,看着寺内寿一欲言又止。
寺内心领神会,也是有恃无恐,他早就通知特高课暗中监视了周围,那狙击手是跑不掉的,于是大方同江朝宗交换了隔间。
这是明楼没有预料到的。
两个人真的这样接近,反而变得有些棘手了。
众人去隔间暂避,毕竟没有人受伤,大家情绪稳定些。虽然早就萌生退意,但日本人不说终止,他们也无法提出离开的请求。
阿诚派人安置众官员,自己走到明楼身边:
“走吧。”
明楼点点头,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阿诚突然站住了。
他忘了,自己不是明楼的秘书。
身边一空,明楼回头疑惑的看了看阿诚,对上他复杂的眼神,恍然般的从旧日的习惯中醒悟,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如飓风般席卷而来。他点点头,向阿诚摆了摆手:
“去忙你的。”
转瞬就整理好了情绪,他微笑着指了指阿诚,向身旁的寺内寿一解释道:
“这是职业病。”
寺内早就了解了明楼的底细。他扯了扯嘴角,对着阿诚显出生硬的笑意。接着示意自己的副官,副官对明楼做了个“请”的姿势,三个人一同往走廊深处走去。阿诚动也不动的站着,有些茫然。
一直以来阿诚都是围绕着明楼展开任务的,恍惚间,他如一个战士失去了自己的战场。
走廊并不长,明楼的身影很快消失了。阿诚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才有无数次他都想跟着明楼一同进去,可还是竭力忍耐住了。接下来,正如当年明楼说的,他要自己亲自上场了。
一个深呼吸让阿诚做得像是叹气,可他没时间去想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太多了,他转身向屋外奔去。
明台的狙击方位在妓馆小楼西侧的二楼。
他看到日军中队和大部分的特务往东侧围堵过去,便知道这是在外面策应自己的。他转身将包好的狙击枪往小满的怀里一塞,把他往门外推:
“跑,跑到一楼,走西面后侧的正门。”
小满被怀里的箱子一坠,踉跄了两步,他挣脱开明台的手,急声道:
“没用的,我早就被特高课的人盯上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就算跑得掉,也会被抓住。”
明台没时间和他争论,他一把将小满连带着行李箱夹起来,另一只手抄着手枪,几步跨到了二楼西侧走廊的尽头。刚拐过去,相通的东侧楼梯就有人上来了,但目标是三楼,他们只是急匆匆的瞥了一眼空旷的二楼走廊。
小满无声的挣动了几下,安静下来。
屏息避开这一波人,明台轻巧的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一楼。角度问题,狙击手没可能在一楼,所以这一层只有正门有人把守。所有的妓女和嫖客都堵在门口,吵吵嚷嚷的。
明台把小满放下,两个人躲在楼梯最下面的折角里,他揉了揉小满的脑袋,可是被他躲开了,于是低声道:
“相信我,我可是老师,老师是不会骗人的。快跑,我有办法的,”为了让这句话更有可信度,他笑了,眼角的笑纹有点风流的意味,整个人活泛起来,补充道:
“我可厉害了。”
小满咬着嘴唇摇摇头,他艰难的,焦急的解释道:
“我是联络员。”
暴露的联络员如同一颗绑在所有北平地下同志心脏上的炸弹。
“不,我求求你......”明台低声央求,人声越来越嘈杂,他拽着小满来到旁边放杂物的半个地下室:
“不能是你,让我来想办法,这个人不能是你......”
小满看着明台,突然问道:
“你是姓明吗?”
明台的注意力都在外面,他点了点头。小满笑了一下,把箱子抱紧了:
“那你去吧。”
明台拍了拍小满的肩膀,站起身,叮嘱道:
“枪声一响你就跑。”
他又用力的揉了一把小满的脑袋,这一次他并没有躲开。外面的脚步声和枪械相撞的金属声开始西侧靠近,来不及了,他将手枪的第一发子弹压实在弹仓,走出了储物间。
他双手都插在口袋中,一手是手枪,一手是汽油。
他慢慢走到正门的位置,平静的推开一个个表情焦急扭曲的人,靠近了日本宪兵。
“哗啦”一声,身后他的来处,巨大的玻璃破碎声响起来。
应该是有人逃到街上去了,他面前的日本兵一惊,也端上枪朝那个方向跑去。一瞬间的,明台感觉周身血液都褪尽了。他跟着人群一起走到刚刚的位置,一楼的窗户是封死的,那里破了一个大洞,木窗框破碎,走廊里丢着一个榔头,明显属于对面的储物间。
妓女们裹紧大衣往窗外张望,客人们骂着往门外走去。她们身后,明台木然的从储物间里拎出箱子,没人注意他。大街上的开始有零星的枪声,但转瞬就远去了。
枪声一响你就跑。
明楼和寺内坐在隔间中,饭庄给上了茶,上好的普洱。
窗外有枪声响起来,还有警哨声,日军中队杂乱的脚步声。
寺内手下一停,向窗外望了望,脸上显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招了招手,示意副官出去看看情况。明楼不动声色的喝茶,并不理会窗外的异况。
门被轻轻带上了,明楼已分了杯,玉液回壶,斟了七分满。待寺内寿一从门口收回目光,那一杯茶已经奉到他面前来。
寺内被取悦了,日本军人对道有着特殊的情感,他终于面色松动,有了个生动的微笑:
“明先生对中国的茶道很在行?”
明楼一哂,摆了摆手:
“只是附庸风雅罢了,比起日本的茶道,还是要打折扣的。”
“哦?”
“比如这泡茶的器具,您看......”
明楼拿起茶桌上的茶针,寺内凑上去观看。阳光下,拔下盖帽后显露的金属针尖一闪。寺内的心头猛跳,他抬眼,和明楼的目光相撞。
两个猎人,在彼此的圈套中对视。
那双眼睛平静极了,像在看一个死人。寺内心中大骇,他猛地站起来去抽腰间的佩刀,利刃出鞘,但已经晚了,明楼一脚正抵在刀鞘的低端,往上一递,一股大力瞬间将刀又合上,但足风未落,顺势往上扫到寺内的脖颈,顿时整个人翻倒在地。
隔间的地上是一层厚实的地毯,人倒在地上只是一声闷响。寺内还想挺身而起,然而寒芒先到了。
意识丧失之前,寺内恍惚的想到,自己可能输了。
TBC
小少爷再不给我钱,大家都忍不了
明 · 终于轮到我帅 ·楼
关于小满,我不想多说。
大家不要担心,我好多啦!今天这一章有些仓促,但情节想了很久终于写到这里了,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