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掉落的芝麻
明台靠在窗边,枪架在窗下的梳妆台上。
隔了几条街,他也听得清那边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他面上无表情,安静的等待这点喧嚣过去。是硝酸甘油的爆炸。他在心里分析着,有可能是阿诚哥带进去的,阿诚哥最是心细。
上午十点钟的太阳,把街面的水门汀照得白灿灿晃眼睛,光亮顺着窗子爬进来,被隐匿着的明台用窗帘遮挡住,转而绕到另一面,委委屈屈的将一片暖阳落在梳妆台边的空椅子上。明台盯着那把沐浴在阳光中的椅子,呆了半晌,轻轻坐上了梳妆台的一个边角。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还隐在暗处,与椅子上方光明的虚空无言相看。
片刻,他把目光重新投到窗外去。刺眼的阳光不宜多看,他还有任务。
北平今天也是好天气。
明台越发觉的,北平的冬天是很直白的。冷的时候,风也狂吼,雪也如刀。但它要今天放晴,那便是干脆的晴了,一点不拖沓,给予你疾风骤雨和徐徐暖阳都是一样的卖力。
空气是干冷,明台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皮手套下冰凉的手指。阳光从未被窗帘遮掩的那扇窗中照进来,屋中杂物在半边白墙上投出了边角分明的影子。但他不能过去取暖。
快点结束吧,他在心里想着,下午还有课。
一会儿,楼下的街有了整齐的踏步声,两列日军护着夹道而来的一排黑色汽车,无声的停在了对面的东兴楼饭庄门口。
明台最先看到了阿诚,他姿势极不自然的从挎斗摩托上下来,脚有些跛。明台的视野不是很开阔,不等他再看得分明,阿诚的身影就从他窥视的窗帘缝隙中不见了。明台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试图从中发现些端倪,可距离远了些,听不见交谈。现在的事态如何,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明台一概不知。接下来的事情都要他自己去判断了。
明台摩挲了下方才捞在手中的狙击枪,总觉得心里有些虚,这不是个好兆头。
明楼自认为摸清了寺内的心思。这老家伙在战场上指挥征战多年,手段也很是活泛。他缴了电报后,面对破冰行动,可能已经将它视为所谓的佯败刺杀,于是将计就计的撤来东兴楼。明楼进了半封闭的隔间,一抬头便看见寺内坐在上座,脸上一丝危机后的慌乱都没有,他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下东兴楼的陈设,仿佛在期待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
明楼就一笑,有点热络的托了下江朝宗的背,自己倒上酒,道:
“战时总要有这样的小插曲,上海如此,北平亦是如此。江市长可能过于惶恐了,”他将酒杯举起缓缓绕了一圈,敬了所有人。红酒被窗外的阳光穿透,又折射在杯上,艳丽璀璨的光一闪即灭,仿佛他擎了一颗即逝的星子:
“来,明某敬在座诸位一杯,压压惊。”
赤色在狙击镜内一闪。
【一切顺利,依旧照计划行事】
明台得到了信号,稍微放下心来。他凝神站立,狙击镜内的准星一直没有离开寺内寿一的脑袋。他突然想,就这样开枪的话,断刺计划岂不是从自己这里就终止了么?就这样,扣动扳机,让对面的一颗脑袋怦然绽裂,然后谁都不用犯险。
然而明台的手放在枪把上纹丝未动。
他终于学会在某些时候把思维和身体分割开来,不再做一些冲动的错事。
“头儿,我看您这腿脚儿还是上一边儿歇着吧。”
许池扶着明诚坐到大厅的凳子上。东兴楼饭庄虽然是在特务科当初的盘查布置之列中,但今早就得到不来的通知,把演讲台子都撤了,突然造访,吓得老板连忙自己出来盯着伙计干活。阿诚就坐在这帮人刚摆好的一排凳子上,他把伤腿搬到凳子上担着,不耐烦的赶许池:
“去忙你的去,有功夫在这里和我说话,不如到门口看着。“
许池心中其实还惦记着他那鹤澜,但眼下确实不是问的时机,就讪讪的跑到门口去了。付元士和他错身,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往阿诚那边去。
远远地,明诚坐在那,周围一排排空凳子环绕着他,他是这些规整死气的木块中唯一的血肉。店里的伙计在他身边匆忙来去,而明诚不知道在想什么,对着半成型的演讲台,仿若静止。
付元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副科,宋组长从丰泽园回来了,那已经叫特高课接管了。”
“有活的吗?”
“没抓到,死了的有五个。”
“广德楼的戏班子怎么处置的?”
“人和东西都扣下了,估计得吃点苦头。您看......”
阿诚摇了摇头,阻止了付元士说下去:
“你知道穆老先生这一折戏骂进去多少人?就算我去求了情,也有人不依。先关那儿吧......”
付元士立在他身边,还想说什么,阿诚听他吸了口气,却突然噤声了。
阿诚疑惑的侧过头去看付元士,见他眼神往自己另一侧看去,才扭头找到了让付元士噤若寒蝉的人。
明楼走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本身就有些严肃,这样看上去就带了些苛责的味道。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实很稳,让人觉得就是撒下把豆子,这人也能一粒不动的踩过来。和这样的人物对上,就算付元士一向对高官不屑不在乎,也被这通身的气质一震,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阿诚忙想要站起来,被明楼抬手制止。他走过去,在阿诚的身边坐下了,他细打量了阿诚的脸色,问道:
“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付元士对这种仿若上下级般的兄弟关系没有任何想要听下去的欲望,他示意了阿诚一下,自己出去了。
两人默默看着付元士走远了,才转回目光。对视了一眼,阿诚愁苦般的叹了口气:
“偏偏这时候出问题。”
明楼看着对方脸上那种遇到烦心事就露出的抿嘴的表情,仿佛是跟自己学的,但却生动很多。他安慰的抚了抚阿诚的伤腿:
“没有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你能让烧饼一个芝麻都不掉?”
这安慰听着就像是教训,明楼在心中叹了口气。
阿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吃了烧饼?”
“你......”
两人无言看了半晌,笑起来。沉重的气氛扫过去,又开始回到正题上,阿诚看了看表:
“时间差不多,你要回去了。”
明楼点点头,他把阿诚腿上略微松散的绷带扎紧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手停顿了一下,拇指微微用力,陷进阿诚衣服下的肩窝之处,揉了揉。
从远处看,这仿佛就是一个在危险过后出来察看弟弟伤情的兄长,两人关系并不太亲密,恰到好处的交谈后,一人边重新回到了隔间中。
自从明楼起身离席,明台就一直在等待。
日光轮转,一抹金边镀在明台的肩头,他持着枪调整呼吸,直到明楼的身影重新走回到隔间门口的一刹那。
他开枪了。
随着枪声,更大的一声响出现在明台这间房的门口。
明台来不及看对面屋中的情况,他就地一滚到梳妆台后面,手摸进了口袋,将那小瓶汽油攥紧了。
“是我!”
来人低喝了一声。明台认出了这个声音,猛地从梳妆台后探出头来。
是獴。
小满猫着腰一路小跑到明台身边,明台仓促之间还是关上了窗户。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枪声来自哪一扇窗。可搜捕也即将来到了。明台诧异:
“你怎么进来了?”
他飞快的拆卸枪支,将它们重新包裹在行李箱里。
“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全是日本兵,已经把这里围堵上了。”
明台手上一滞,他抬起头,终于露出了一个生动的表情:
“那你还进来做什么?”
小满苦笑了一下:
“我刚进来你就开枪了。”
明台自军统培训以来,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呆了一下,听见小满继续说道:
“组织上让我通知你,完成任务后先不要回学校,因为刚得到消息,你们的学生要在一会儿的公开演讲上发抗日救国传单,一旦被发现,学校也要遭受盘查,你会暴露。”
“哦,那现在呢?”
“我想......”小满挠了挠鼻尖,坐到了那张花床上:
“我暴露了。”
TBC
明台摩挲了下方才捞在手中的狙击枪,总觉得心里有些虚,于是唱起了忐忑
付元士说你们明家的兄弟我不是很懂。
这一章有台丽你们get到了吗!!
这一章如有思维混乱,那一定是怪我的重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