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一行书

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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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故人长绝

第二十八章 待千秋过后   

阳光太刺目,明楼从酣睡中转醒过来。

阿诚罩在他眼睛上的手不知何时垂落了下去,明楼第一眼看见的是阿诚低垂的睡颜,他半坐半靠在床头,姿势歪斜而别扭。可能是不舒服的缘故,阿诚的眉头微蹙着,睫毛在清早的第一缕晨曦中朦胧金黄,像一丛茂盛的绒草。

这个人已经连续工作,战斗了两个昼夜,在生死线上辗转,现在才得以休憩片刻,且并不是安睡。鬼使神差的,明楼抬起手,指尖接近了那丛几乎透明的睫毛,像要去触碰一个容易受惊的生灵般谨慎。

一触即离,阿诚睁开了眼睛,睫毛在明楼尚未远去的指尖上温柔的刷过去。

刚醒过来的青年人睡眼惺忪着,仔细眯着眼看了看明楼的神情,手指无意示的摸到他的鬓旁按摩着,露出一点关切来:

“头痛好些吗?”

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对话,但可能是因为阳光太好,屋里太安静,头又不太痛,让明楼有一瞬间看到了苦旅尽头的家园。他笑了笑:

“好很多。”说罢他又觉得这一句不够表达他此时的安妥,补充道:“真的,再没有比今天更好过了。”

两个人缄默相视。

明楼还枕在阿诚的腿上,阿诚低着头,这样的姿势和着方才的话,莫名使屋中的空气散发出一点馥郁的芬芳,像波尔多庄园中的红酒,马赛女郎圆帽下喷着香水的卷发以及巴黎街头少女手中盛开的玫瑰。

像一切爱情的源头。

明楼率先从阿诚腿上弹坐起来,几乎同时的,醒悟过来的阿诚也慌忙坐正。腿作了一夜的枕头,在此刻提出了抗议,酸麻之下身子倾倒,两个人的脑袋在中途撞了个结实。

“......”

“......”

两个加起来六十来岁的男人闹出这样的笑话,实在是让人想要无奈叹息。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的低头揉着额头,窘迫而尴尬。

“今天......”阿诚胡乱的不知自己在揉哪里,却也就这样开口了:“我要去各个会场巡查,电台送到华北特高课,他们已经去缉捕二顺了,我的任务还要继续下去。”

“哦,是要抓紧时间了。”

“嗯。”

“那......”

“我去做饭了。”阿诚站起来,麻痹已经退去,他弯腰摆正了枕头,叮嘱明楼:“再睡一会儿吧。”

 

明台今早起来,就有点感冒。

许是昨天晚上洗的那个冷水澡。他在心里这么推算着。昨天街禁早,他风尘仆仆赶回家,刚洗了澡,就让张月印给叫了出去。他头发也没干,匆匆戴了顶帽子,两个人绕过街上巡查的宪兵队,在夜色中穿过小半个北平城,到城外小树林截住了想要和周佛海的人接头的二顺,赶在那之前取了这人的性命。

也是在那一刻,明台才见到一直出现在张月印口中的组织联络员獴。獴同志在黑暗的荒草丛中打了个水鸪鸪的轻啼,张月印这人嘴笨,就回了个口哨。可能是他这个费劲的口哨太有特点,那隐蔽在灌木后的人就矫健的跳了出来,月色转明,这走到明台面前的矮小的身影显出脸来,让明台在惊讶中眉峰一跳:

这不是上回翻我家院墙送信的那小子吗?

当时谁也来不及说什么,点了个头就去拦截二顺。獴一直跟踪着他,无法联系上青瓷,也没法脱身把情报传递给其他同志,自己动手又实在没把握,心焦间正巧碰见了张月印。

“要不是在街上看见了你,小爷今晚就准备亲自上阵了。”

三人把二顺衣服剥下烧尽,残骸丢进护城河,人就地深埋。做完一切,已是月到中天,獴在衣服上蹭了把都是土屑的手,伸给明台:

“认识一下,我叫小满,暗里也算和你搭过几次伙了,贵姓啊?”

“免贵姓明。”

“哟,熟人亲戚啊!”

 

阿诚跑了三个舞场,又去了两个国际饭店,顺带着检查了一个戏园子。付元士被借调到刘渡江那抓爱国学生去了,许池顶了他的空,和宋石新一起带人跟着。说是检查,哪个老板不得出来款待一番?工作进行到一半,几个人身上就都是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儿。

阿诚坐在汽车后座拍打大衣前襟,那上面叫一个奔放的舞女蹭得全是闪光的脂粉。许池开车,他从后视镜看了自己的副科一眼,和宋石新挤了挤眼睛。

宋石新会意,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的开口道:
“副科,您看啊,往前走有个戏园子,听说那个穆先生这几天在那练戏,要不......”

许池最近和那院子里一唱戏的哥儿走得挺近。

阿诚也没抬眼,用手套拍打这袖口,冷“哼”了一声:

“小许啊,你也不用让老宋给我搞那个弯弯绕,你那点破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许池讪笑了一声,连连称是。

“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少爷,但别忘了我在上海也是搁日本人眼皮底下做事的,别总想着蒙我。现在形势这么严峻,你弄个不知底细的戏子,记得把嘴巴给我闭紧了。”

“形势严峻也得谈恋爱啊......”许池嘴里咕哝了一句,叫宋石新给了一肘子,闭嘴了。

阿诚看了一眼许池开车的背影,把手套丢在座位上:
‘行了,去吧,我正巧和穆老先生研究一下联欢会上的戏折子。”

从戏园灌了一肚子茶水,几个人走了出来。穆老将阿诚的手郑重的握了一握,老迈的眼睛中又闪出振奋的光来:

“就按你说得唱。”

阿诚恭敬的鞠了一躬,穆老忙摆手不接大礼,但阿诚已转身离去了。许池还往后一个劲儿的张望,叫宋石新强拽着走:

“得了爷们儿,甭看了,人根本不待见你。”

阿诚大步走在前面,回头横了两个人一眼。顿时谁也不敢磨蹭了,溜溜的跟上开车去了。

 

还没进门,阿诚就听见院子里那一直修闭口禅的八哥亮着嗓门嚷嚷:

“叫爷!叫爷!”

反了天了这是。

推开院门,不出所料,中庭站着小满那臭小子,他拿了半个豆饼正逗得鸟在笼子里来回蹦跳,抬头见了阿诚,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

“诶呦,看吧,真把爷给叫回来了。”

再往前看,明楼站在台阶上瞪着眼睛生气,山雨欲来。

阿诚几个跨步走到小满身边,一把扯住他往旁边来,他瞟了一眼明楼,发现大哥的眼神跟着盯了过来,不禁压低声音:

“小祖宗,你怎么又来惹他了?”

“我来看鸟儿的,又没看他。”小孩子的声音总是脆生:“再说了,对待革命同志应该如春风般温暖,你看他,这赶上西北风了!”

小满一指明楼。

“你还指,”阿诚一把将那手臂拉下来:“一会儿刮起来吓死你。”

“小爷才不怕,任尔东西南北风。”小满说完轻巧的往台阶上一跃,阿诚往前一扑,没拽住,这小子已经站到明楼身边去了。

明楼不动声,背着手低头看小满。

小的时候,阿诚和明台一犯错,明楼就是这样,沉默的背手盯着他们看,在他们越来越紧张心虚的时候压着火平静问几句话 ,然后猛地一声喝,紧接着明台就要开始哭了。

小满不怵他,抬头也看着明楼,还品头论足:

”发型不错。”

“谢谢。”

“特像汉奸。”

“都这么说。”

小满对明楼这么知趣非常满意,他挺随便的蹲下来,就在明楼脚边儿啃起手里那半个豆饼来。

“你......多大了?”

小满好像挺不乐意听这个问题,他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小声说:
“十六。”

明楼笑了笑,并不揭穿他,接着问他:

“念过书吗?”

“算是吧,大院儿原来有个穷秀才,教小爷认了不少字儿。”

“会背诗?刚刚我听到你说了郑燮的诗。”

“啊?谁?”

“......没谁。”

“咱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诗,我都是胡乱看的,那老头儿也教了我不少有用的。不过现在学不着了,去年......他饿死了,死前跟我说,什么,不什么素来着?”

“不食周粟。”

“对,不食周粟,说白了就是死也不吃小日本儿的饭。这不傻帽儿么?这中国的大地里长出的中国的粮食,怎么是小日本儿的了!这有什么可死的?”

阿诚看这两人一时半会可以和平相处,转而往东厢去了。他急着进屋换衣服,一身的香气熏得他发晕。

二顺已经不在了,小满在这里多逗留一会也不是什么问题,唯一不好的就是没人做饭,这差事又落在自己身上。

晚饭做好,屋里没动静。阿诚擦着手往外一看,一大一小坐在廊上,明楼从腊梅那折了一截枯枝,正给小满在地上写字。

“就这句,这个意思正对小爷的心思,等胜利了我就去学堂报名。唉,你说他怎么就能说得这么气势呢!”

阿诚走过去叫他俩:“私塾下课了啊,吃饭。”

明楼歪过身子仰头朝阿诚露出个嗔怪的笑来,扔掉树枝站起来回屋中洗手去了,小满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

阿诚含笑看两个人,低头细看廊下,花圃的土地上,是明楼遒劲有力的字迹: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阿诚转过头去,明楼正呵斥小满洗手,自明台不在以来,这样的热闹已是久违了。

他摇头笑着走进屋内的灯明中劝架去了。

TBC

这一章接到二十一章番外头痛一夜的天明。我一个插叙番外终于料理清楚了⊙▽⊙

这一章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留给大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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