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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乘兴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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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拾烬

@mimi剑雨秋霜  作品《开罗日记》G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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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的午睡向来是准时的。

屋里很安静,没有人吵闹,可今天他却醒得早。白色的窗帘上刺绣着散碎的小苍兰,阳光将它照得如梦如幻,仿若北欧神话里神女垂曳的长披。

窗帘上有阿诚的影子,在郁金香的花影里穿梭。

明楼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看了会儿这道忙个不停的影子。阿诚在院子里忙了会儿,终于进到屋中来了。他在客厅里搬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注意不发出声响。

“阿诚?”

那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了,脚步声愈来愈近,随后门开了,阿诚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我吵醒你了吗?”

明楼摇摇头,他往后仰头,去看阿诚另一只手上的东西:

“你捣鼓什么呢?”

听了这话,明诚的眼里闪烁起快乐的光来,他走进来,在门口朝明楼展示手中的东西:

“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件大衣。

  样式很老旧了,尤其是在瑞士这样的国家,在伯尔尼,已经早就见不到如此“复古”的大衣。然而它看着又很眼熟,明楼端详一会儿,终于是认了出来。他掀开毯子,穿上拖鞋走过去,拿起阿诚手中的衣服:

“这不是我的那件大衣吗?”

  这件衣服自从明楼撤离上海后,就一直留在明公馆的衣柜里。时隔十几年,它度过时光,渡过重洋,再次回到了明楼的手中。

更像是度过一场梦。     

 阿诚摸了摸衣服上的纽扣,时间久,棉线已经松了,这些扣子都略微垂着。然而到底是上好的呢子料,它依旧是挺括精致的模样。明楼看着这件衣服沉思了会儿,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片刻,从里面拿出个纸条来。

  明诚“哎”了一声。

 纸不仅泛黄,且边缘都破碎了,拿在明楼手里,像蝉翼似的脆弱易碎。那上面写了一行钢笔字,深蓝色的墨水已经氧化斑驳,字迹却依旧是熟悉的,写着:

“每周清洗,周三熨烫后挂在柜门把手上。”

明诚侧过身来跟着明楼一起看纸条,轻声笑道:

“这个阿香,我给她留纸条,她竟然放在口袋里没有取出来。”

明楼记得清楚,阿诚调去北平后,他便没有让阿香再动过这件衣服。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阿诚,只默不作声地让当年的阿香背一背“黑锅”。

这件衣服最后一次熨烫,还是阿诚亲手做的。

明楼端详了一会儿那张字条,将它重新放回衣服口袋,往门外走去:

“明台前几天说的行李箱都到了?”

前一段时间,明台回国去办事情。明公馆里的一些私人物品都寄放在明堂的侄孙女家。家里不太富裕,这几只大箱子要是委托人家运来瑞士,邮费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果提了这件事情,人家断然会自己出这钱,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取回。

所以这次,明台便顺道去将它们邮到了瑞士。这里还包括当初从北京整理出的,明诚的私物。

“对,刚到,我怕吵醒你,让工人放在庭院里了。”

阿诚跟着明楼走出去。下午的阳光正好,从院子里,可以看到门外不远处静静流淌的阿勒河。几个妇人拿了家里吃剩的干面包,放在岸边长凳旁的铜盘里,河岸那头就飞过来一片云似的鸽群。

明楼站在门口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秋天的空气甘甜,像是裹了一层麦芽糖。他嗅了嗅,转头跟走出来的阿诚说道:

“邻居家是不是在煮奶酪?”

阿诚走下台阶,将两个皮箱提上来,用眼神示意明楼去提剩下那个,边笑道:

“洛德尔太太的奶酪火锅,怎么?你还想再去品尝一下吗?”

明楼立刻就觉得舌下发腻,皱着眉下去提箱子:

“可饶了我吧。”

阿诚已经走进屋中去了,笑声从客厅传出来。

明楼低下头去看那只皮箱,那表面的皮料疏于保养,又加上时间甚久,看上去破旧极了。这让明楼突然就意识到,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已经远了,淡了,像是被覆盖了绸布的画,在墙上永远不会有被掀起的那天。

然而……

“这不是我那条领带吗?明台订婚那天,我还带过的。”

阿诚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将领带在脖子下面比了比。可他今天穿了件亚麻色的条纹高领毛衫,和这条领带格格不入。

明楼把箱子立在沙发扶手边上,自己也坐下去翻:

“你倒记得清楚。”

阿诚把那条领带折好放在一边,把另一只箱子拽过来,打开,一边对自己的记忆力表示肯定:

  “该记得的事情,还是要好好记住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俱是手中一顿。遥远时光中那些一张张远去的脸都逐渐清晰起来,记忆纷至沓来,像这铺陈一地的旧物,将痛楚从心底的角落奉于他们的眉宇间。

安静忽然让人沉重。

阿诚敛下眼眸,默不作声地整理东西。行李箱中有只深蓝色的绸布盒子,他没印象,便将它打开了。里面有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鼻烟壶,明楼抬眼一哂:

“怎么?这是你在北平时候的收藏品吗?”

掐丝珐琅的鼻烟壶上是一株并蒂牡丹,旁边落了只殷红的蝶。这个小物件儿流光溢彩,蕴含了某个城市所有的烟云过往。阿诚端详着它,摇摇头:

“不像我的东西啊……”

他将绸布盒子反过来,背面贴了个小纸签儿,已经磨损得看不清了。阿诚愣愣地坐着,看明楼整理旧书,半晌,才终于从记忆里回忆起了些散碎情节来。

那应该也是个秋天,科里抓了一位熟人。谁呢?乐锴。这小子跟同学搞爱国运动,不知天高地厚,和日本宪兵产生了冲突,要不是被付元士给撞到,就揪到警署去了。

  那时候明诚正忙得抽不开身,乐锴就被押在了特务科几天,然而有付元士他们几个在,也就没遭受什么苦头。

  可是乐家坐不住了。这孩子是家里最小的,论起受宠,和乐倩文不分伯仲。眼看着进了这么个魔窟好几天都没信儿,乐家人便差人送来了不少礼。

  明诚几天都不着办公室,等到回来的时候,各种东西堆了一桌子。他虽说是乐家的准姑爷,但是正因如此,就更要避避嫌。糕点酒水一类,他都挑拣出来让许池分给下面的弟兄们。剩下的金贵物,便收起来等着下次去乐家的时候还回去。

  又过了两天,明诚亲自把乐锴送走了。

  就是那时候,付元士私下找到明诚,将这个小盒子递了过来,说是当初乐家来送礼的时候,打点他的。

  “既然给你了,就留着吧。”

那时候明诚是如此说的。然而付元士低头思忖了片刻,还是把那小绸布盒塞给了明诚:

“副科,你把这个替我还给乐小姐。”

“你下班不是路过吗?自己送吧,我说不清。”

付元士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明诚甚至想不起来付元士和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把那小盒子匆匆拿上。

随后,各种风波接踵而至,这个小盒子就在明诚的书桌上放了许久,后来被收拾进了箱子里。这件小事儿如今想起来,阿诚大概能够理解当时,付元士那小子的扭捏和固执是因为什么了。

阿诚不禁笑了。

“笑什么?”

明楼把书摆好,下面是他的几支钢笔,竟然也细致的用棉布包好送了过来。听说,为明公馆收拾行李的,是专门从乡下回来的阿香。

旧事就像是烈火,燃烧着许多年轻人的信仰。如今,他们都不再年轻了,有的人已经长眠黄土,有的人已经化为飞灰,在这些时光的灰烬里,能够找寻到的,捡拾到的,也只有那些声音和笑容。

阿诚把东西放到一旁,他没有回答自己笑意为何,但明楼似乎也并没有问下去的意思,只替阿诚将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两个人将几只行李箱整理妥当,这个异国田园风情的屋子就立刻就有了熟悉和熨帖的中式家庭感。明楼和阿诚站在客厅里环视屋内,皆是长长叹了口气。

阿诚立刻就回过头来,笑了:

“不服老不行吧?”

明楼挑了挑眉,把拄在腰上的手放下来,据理力争道:

“哎,院子里所有的草都是我除的。”

阿诚捡起地上擦完了地的抹布,拿着它往厨房去了,只留下声音:

“一个院子你磨蹭了三天。”

“你看,你现在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明楼回头看了看窗外,院子里的草坪上有只探头探脑的喜鹊,篱笆上的蔷薇一直养的不太好,现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一路走到这里,他们停留下来,并不是肩负什么,也不再追寻什么。

晚上乐倩文一家来做客,她将阿诚给她的那个鼻烟壶仔细的摩挲赏玩,爱不释手。她家里的东西已经都没有了,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让她惊喜又感慨

  阿诚适当得提起了付元士,虽然这只是迟来的一次交代。乐倩文抿着嘴角想了想,笑起来:

“我记得他,有一次街边碰上,他送了我一盒特别好吃的芸豆糕。”

  明楼喝着乐倩文带来的青柑茶,还要揶揄人家:

“嗯,你也就记着吃了。”

阿诚笑起来,他点点头,轻声说:

“挺好的,就记着芸豆糕吧。”

夜色深了,乐倩文夫妇起身告辞。明楼和阿诚送他们到小院子门口,两个人沿着阿勒河慢慢散步。河水将岸边的灯影摇晃成细碎的星光,他们隐隐约约的,仿佛看到许多的人,沿着这道长河,从他们身边路过,笑着,跑着,向他们招手告别。

两个人牵起手,走向了回家的路。

他们将人生一部分的自己定格在那些烽火中,而接下来,他们将悠悠老去。

                                       
                                                                       写于2017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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