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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行动/罗星个人】星落如瀑

*本文为罗星个人向的一篇作品,赠: @-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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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时的医院病床,比最荒凉的山地草坑都难捱。

走廊的灯亮着,但是从罗星的位置看去,遮光帘下只有一条光亮的缝隙。窗外风大,北京的春天,风好像都很愤怒似的,撞击着玻璃,把外面空调外机的铁壳吹得“嘎啦嘎啦”响,有种不闯进屋子誓不罢休的劲头。

你干嘛非得进来?罗星沉默地凝视着窗外,在心里对风说:外面多好,你能一吹就飞很远,也许能一直往西南面飞,替我接他们一程。

    但风完全不肯合作,依旧固执地撞着玻璃,罗星甚至觉得它是想要来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他无力的身体托起来送往远方去。 

    就像吹一片落进黄土的枯叶。

    距离他中弹负伤,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昨天早上,他终于醒了过来,但依然躺在ICU里观察。他还有无数个手术要做,林林总总望不到边,就像以前的训练任务似的。

    家里的生意忙,罗星意识模糊的时候,看见他父母隔着玻璃焦虑地看着他,可等他完全清醒,就再也没见到他们。只有在北京念书的弟弟罗辰,他拿着本书,坐在病床前问罗星:

    “哥,你哪儿疼?”

    哪儿也不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

    罗星做了气管插管,还说不了话,只是看着弟弟将手里的书本合起来放在一边——黑色的封皮,是余华的《活着》。罗辰摸了摸他哥短而刺手的发茬,说:

“放心,哥,咱家能治好你。”

这句话的意思罗星明白,自己伤得很重。

又过了三天,等罗星做了一次大手术后再醒过来,弟弟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陆军的军装,那是罗星熟悉又陌生的颜色。他的呼吸机已经摘了,便向对方打招呼:

“来了,大忙人。”

谢承风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放在罗星的枕头旁:

“再忙也得来看兄弟。我来医院办个证件,正好把你的行政介绍信送来。”

罗星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问这个信怎么才下来,还是问为什么会由陆军送来。谢承风看懂了罗星眼中的疑问,尽管已经四年没有在一起过,但他们还是默契十足。他笑起来:

“你不知道,现在你们海军那边儿特别忙,你的直属作战单位都不在国内,那边过不来人。伊维亚撤侨的事情都上电视了,轰动全国啊,哼,你们海军露脸喽。”

伊维亚?撤侨?他们不是去救援渔船吗?

罗星想问,但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会问出结果的,因为蛟龙出这样的任务,对外是一级保密的。谢承风也很明白,他也不问罗星的伤情是怎么样的,只是轻轻拍了昔日老搭档的床沿:

“星儿啊,自从你让蛟龙从咱侦查营挖走的那天起,我就想,千万别有这一天啊......千万别。可这千来万去,还是这么着见面了。”

罗星笑着叹了口气。他从前给谢承风当观察手,一个富家少爷当兵,第一次大演习的时候被排山倒海的枪声吓住了,半天不敢抬头。谢承风在瞄准镜后面乐,说空包弹呢,你怕个鬼。

他说罗星,观察手是狙击手的防御,更是狙击手的尊严,谁也不能在狙击手的射程范围内伤害他的观察手。

罗星记住了这句话。

谢承风很忙,坐了一会儿就得走了。他给罗星带来一个弹片拼成的瞄准镜模型:

“都是我们演习捡的,侦察营的大家托我给你带好儿。大家说少爷不缺别的,这多少当个念想,有时间回来看看。”

罗星点点头,他仔细看着那个瞄准镜,笑起来:

“丑着我了。”

谢承风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说:

“行,我回去就转告他们,等着挨收拾吧你小子。”

他们就这么分别了,没个正经的。罗星的笑容随着战友的身影一起消失,转而近乎痴情地看着那个手工粗糙的模型,继续他漫长的等待。

他等待着他的蛟龙一队。

 

今天有太阳,一早上就有。

这个天气在北京的春天简直算得上一个恩赐。罗星坐在床上,准确来说,是床被摇了起来。他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楼下有许多病人家属来去匆匆,也有病人在绿化区慢慢散步。

这里是住院部,罗星又经历了三场大手术,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再过一个月,家里就要安排他去国外治疗。

可是罗星等待的人们都没来。

他的病房是单人间,这当然并不是家里运作的缘故,解放军总院也不是可以靠钱住单间的。罗星的身份特殊,医院尽可能为他提供了条件。

护士华予走进病房来。她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姑娘,住院部这一层从来没住过罗星这样年轻的病患,她对罗星充满了好奇。

屋子里很空旷,年轻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来看他的人不多,所以他的床头柜与这层那些老军官干部截然不同,没有鲜花果篮和各式礼品环绕拥簇,只有几枝康乃馨插在空水瓶里。那应该是很早前的一束花,别的都已经枯萎丢弃,剩下的苟延残喘,花瓣边缘已经泛黑了。

华予在病历单上看到了对方的病情,那对一个年轻的生命来说极其悲哀残忍。她和同事们聊天的时候曾讨论过,这样的伤情很特殊,这是战斗留下来的,所以他一定是个英雄。

可是英雄的病床前怎能如此冷清呢?小护士站在病房门口,疑惑且伤感。

电视开着,里面正在播放国际新闻,画面上一片蔚蓝的海,蔚蓝的海军迷彩,和飘扬的红旗环绕着军舰。主持人用惯有的语调播报着这条新闻,华予的目光在画面上停留了一下,小朋友擎着小旗子,被女兵牵着,开心地登上军舰。

撤侨的画面看起来不慌不忙,新闻也播报地不慌不忙,华予便像是对待所有新闻一样,将它当成个背景音乐,不再关注了。她走到病床前,罗星的目光从窗户外收了回来。她知道这个年轻人隶属海军,所以也理解他对于这次伊维亚撤侨的关注。

但是这个人的目光从未试图从电视里寻找过什么。

“罗星,检查了。”

罗星的脸转过来,他瘦削不少,苍白不少,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星子似的。他冲华予笑起来:

“剪头发啦?”

华予摸了摸护士帽下的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只是剪了个刘海,最近她迷日剧,剪了个姬发式,其实也就是齐了齐发茬。医院里每天人脑袋忙成狗脑袋,谁有空端详同事的发型,甚至连华予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儿。

但是罗星一眼就看见了。

“观察力这么敏锐啊?行,是个好兵。”

华予也笑起来,她看了看仪器数据,做了记录,又注射了今天的药剂,就准备走。罗星的眼神追在她身上,那眼睛里面有希翼,让她无法就这么忽视。她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冲罗星耸了下肩:

“真没人来,我现在恨不得把你的病历卡贴在告示栏上。”

“别,那倒不用。你就是帮我留意下,他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别错过去了。”

华予做了个OK的手势:

“放心吧,我给护士台所有人都传达到。”

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于是急匆匆离开了。

罗星冲护士的背影道了谢。他的目光落回到电视上,这是一次伊维亚撤侨的记录性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报道上说,临沂舰返航将第二批各国侨民也护送到了吉布提。无论什么原因,蛟龙都该撤回国内休整了。

看来这次确实是很忙,庄羽第一次参加这么大任务,没准犯了不少错误,检讨欠下一屁股。李懂也是,也不知道谁去接替自己了,这小子面对实弹还是有点儿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可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不,罗星忽然心中一悚,不会的,他们的任务只是保障,不会有实弹的。这次实弹的背后将不再是几个海盗,而是一个混乱的国家和现代战争。

想太多,他暗自笑自己,有队长和徐宏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与其担心那帮蛟龙,还不如担心一下,等他们来了,该怎么交代自己的伤情。

高位截瘫听着可不怎么让人愉快。

尤其是要瞒住陆大医生的慧眼,罗星想,他一定得坚守好阵地,不能让陆琛这里那里的乱摸乱看,没准就给他看出来了。还有石头,之前比体能输给他,答应帮他合计表白佟莉的事情,这次借机会就给办了,别说兄弟不给创造机会。

这样想来,要说的事情不少,高兴的事情也很多,说出来就不会让战友们为自己伤心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起精神来,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罗星就开心地配合治疗,每天定时看新闻,看窗外,左等右等,那些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总是不见踪影。

直到一个大风的中午。

天阴得厉害,华予在食堂吃过了饭,坐在护士台写观察报告。神经外科的林戎大夫敲了敲台面,等华予抬头,就指了指手里厚厚的病历单子:

“罗星的出院手续得上上心,也就这周的事情了,别给人耽误,人要出国的。”

华予连忙点头。她从旁边抽出一张空表格,放在旁边,提醒自己一会儿就填。林大夫看了看罗星的病历,对方的病情比想象中要好许多,如果有国外的那个技术,会有奇迹发生也不一定。

华予低头刚写了两行,头上又有声响,她头也不抬,从旁边拿过表格:

“是是是,不耽误,这就写,饶了我吧林大医......”

“您好?”

这个声音让华予把“生”字咽了回去。那是个极其温柔,低沉,像是脉脉流水般好听的声音,尤其对于女孩来说,极具魅力。她循声望去,护士台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军官。

她扫了一眼,这么年轻的少校,哎呦。

少校军官的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壮,只是长得面善。他微微笑着,站在那儿,看着有点儿不起眼。

“请问,罗星是住在这层吗?”

杨锐问出这句话,就见那小护士腾地一下站起来:

“在在在在在!”

他有点儿惊讶,往后退了一步。

华予恨不得握着对方的手,说一句同志,老百姓终于把您盼来了。她实在是不愿意再面对那双盼望的眼睛,甚至自己都感到一种苦等的难捱。

杨锐被热情的小护士亲自带到了病房门口,待到他自己站在那扇门后面,竟然生出了一点儿踟蹰。

不是一点儿,是很多。

半晌,杨锐举起手来,他想敲门,可手却又悬在那儿不动了。接着他叹了口气,放下手轻轻转动了门把手。

门被推开,罗星静静地看着他。

杨锐面对着罗星,突然不敢往前走了,他敢一个人走进有一百多个敌人的基地,可他今天不敢走进这间只有一个虚弱病人的房间。

他怕他离开门口,就露出身后的空气和安静。

罗星看着他,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他身后,虽然已经知道了只有一个人来。

杨锐有点儿尴尬,他进来把门关上,笑着:

“那个......本来想敲个门,后来一寻思太生分了,就进来了。”

“嗯,我都听见了。”

“是,你肯定能听见,你......”

杨锐想说你是咱们蛟龙最出色的狙击手,什么细微响动都逃不过你的耳朵。但他这句话说得发涩,没能说完。

罗星知道杨锐的意思,但他想反驳,因为他听见的原因是太想他们了,每分每秒,日日夜夜。他想了想,问:

“大家......”

“哦,大家。”

杨锐刚刚坐下,听到这话一下绷直了背。他飞快地接上话:

“大家都很好,他们都特别好,每个人都好,就是......”

“就是太忙了。”

罗星笑着接了他的话茬。杨锐愣了愣,点点头,低头笑起来:

“对,忙,但主要是累,这次任务走得太远了,远极了,和没边儿似的。”

他又抬起头来,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主要的事情,说:

“对了,你怎么样?恢复得好吗?我听说你要出国治疗了?”

很多时候,杨锐都是传达任务的那一个,他能说的事情就说,不能说的就沉默。所以没人告诉过杨锐,他说谎的样子真的很好识破。罗星的喉咙里发紧,他听不见杨锐说了什么,只是陷入了无尽的担忧里。

“罗星?”

他惊醒过来,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杨锐脸上,端详了会儿,忽略了对方的问话:

“队长,你瘦了。”

“哦,还好,你没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徐宏瘦了吗?”

“他还......”

“李懂瘦了吗?”

“他......”

“佟莉瘦了吗?”

“石头瘦了吗?”

“陆琛瘦了吗?”

“庄羽瘦了吗?”

杨锐在中途放弃了说话,他安静地听罗星把所有人问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心脏裂开的刀口流出来的鲜血全都咽回去。他摇摇头:

“罗星,你是一个病人。”

罗星笑了,他的眼泪从眼里坠到手背点滴的胶布里,渗了进去:

“不,我是蛟龙的狙击手。”

杨锐盯着罗星看了会儿,坐过去用力揉了揉那颗脑袋,他轻轻拥抱他,说:

“好小伙子,别担心,他们都没事儿,等着你回去呢。”

他松开罗星,直视对方的眼睛:

“真的,不骗你。我只是有点儿紧张,你知道,我挺后悔的,因为那天的事情。就是因为那个事,不为别的,你想多了。”

罗星知道杨锐是指追击海盗的事情,他垂下眼睛:

“是我自己要把飞机拉横的,和队长没关系。你就算想得再周全,也没法想到对方的子弹从哪边射过来。”

杨锐苦笑起来,是啊,他想,如果能想到,我愿意挡在所有子弹前边儿。

时间过得很快,杨锐的时间也不多,他很快就要走了。他们每个人都很忙,只有罗星,现在像个被高高挂起的闲人。他仰头看着杨锐,对方带上帽子:

“别有心理负担,好好去国外治病,对了,趁机把你那个英语好好学习,全队数你差劲。队里别担心,大家这次没能来,但送机的时候肯定都去。”

“咱们......那种公共场合能批吗?”

“有办法,我想办法。”

杨锐走了。

罗星面对着空了的屋子,他在心里说对不起,没能让你热闹起来。

华予又不明白了,明明人已经等到,那个年轻的战士怎么反而更伤心了。

又是一个夜晚,罗星看着窗外被高楼大厦装点得遍布灯火的天空,把脸埋进枕头,哭得撕心裂肺。他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一个令人心碎的秘密。

 

罗星的航班是在晚上。

父母都来送他,罗辰也出国去,为了照顾罗星,他报了国外的学校,去留学。

罗星坐在轮椅上,他恢复得真的非常好,从最开始的一只手,到现在上半身都可以活动了。他的主治医师们都说,尽管相信科学,但还是要说一句,真是神之眷顾。

才不是什么神的眷顾,罗星知道,是他们,他们在天上说,嘿,好好活下去。

罗辰推着他往机场入口走去。今天的夜空像是水洗一样,竟然能看见星星。但是更多的还是高楼的灯光,像是承接着星星,瀑布一样将星光从高处倾泻下来。

关于杨锐说的送机,罗星没有奢望。真的是奢望,因为他不可能看见所有人了。所以他把心里的枝条全都剪掉,不让它们撩拨他的希翼。

首都机场永远都是人群熙攘,罗星已经透过人群看到了机场入口的电梯。

突然,他听见一声悠长的号角。

声音不大,却像是从海边吹来似的,这声音是罗星的灵魂,罗星的生命和他的梦。他猛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吉普,军用,没牌照。

它不起眼地停在远离路灯的角落,永远不去凑光明的热闹,缄默不语。

罗星看着它,直到它晃动起来,氤氲在了水里。

吉普车的车窗是遮光的,漆黑一片,但罗星能感觉到,有几双熟悉的眼睛正透过车窗看着自己。

他向他们摆了摆手。

他们沉默相对,隔着人群。一会儿,罗辰轻轻提醒他该走了。罗星又摆了摆手,他转回头,示意罗辰推自己去坐电梯。

蓦地,身后那辆车按起了喇叭,长久地,坚定地,一声又一声。路人被它惊着了,停下来诧异地面面相觑。

八声,不多不少。

勇者无惧,强者无敌。

罗星喃喃地念着这句誓言,泪流满面。

罗辰俯下身问:

“哥,你说什么?”

罗星他们已经下了电梯,走进机场。透过窗户,机场的飞行信号灯像是一条星光长河,涌向远方的天际。罗星用力擦了把脸:

“没什么,今天星星真多。走吧,安检安检。”

让我们去天上,跟他们也打个招呼,然后,奔向崭新的未来。

因为还有许多人在等他回来。

 

【完】

我们痛并感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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